旧平阳县，居浙南海隅，这里虽然有着飞云江和鳌江二个广阔肥沃的冲积平原，但由于飓风、潮溢、旱涝、苛政等原因，而时常导致农业欠收、无收，人民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翻开民国《平阳县志·祥异志》粗略的统计一下，宋高宗绍兴十五年（1145）至大清光绪十二年（1886）的740年间，有史载的大饥灾年为72次。其中最为严重的三次：一次是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八月十七，“大风雨驾海潮杀人，覆舟坏庐舍，漂盐场，潮退浮尸蔽川，田禾不留一葘，无收三年。”一次是元成宗大德元年（1297）七月十四日夜，飓风大雨，海溢高二丈，漂荡民居、田地、盐灶。平阳、瑞安二州溺死6800余人。”

又一次就是清仁宗嘉庆十六年“夏旱至秋，禾苗枯槁，大饥，蒲门赤阳山产白粉，穷民取食后得胀满证，百无一愈。”此后八年风灾、水灾、旱灾瘟疫轮番，史书皆标为大饥。于二十五年（1820）六月旱，七月飓风大水，岁大饥，疫疠并作，饥民取山中石粉食之，皆胀满死。”

县志里饥民取食的“白粉”“石粉”，当是高岭土，又名膨润土、斑脱石、甘土、皂土、陶土、白泥。这种土，色白细腻如面粉，大灾之年穷人饥饿难耐，都挖取此土充饥。高岭土，含硅、锌、镁、铝等矿物质，在人体不消化，无营养，但也无毒，少量吃不致命，但多吃、长期服食，会秘结大便，腹胀懣而死。因为它能解饥民一时之急，又美其名曰“观音土”，平阳民间又叫它“天米”，意思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和大公无私的天老爷，赐给穷人的粮食。

观音土，属稀有的蒙脱石为主的矿物质粘土，不是每座山都有。据载，平阳赤阳山（今苍南县矾山），泰顺罗源山有藏，闹灾荒时，饥民成群结队前去挖掘。乾道间学者，华文漪为了探个究竟，曾亲临其境，并在其《杂说一》一文中作了记叙：“近处某日亦有一仓（人们把找到观音土的地方，谓天米仓）开矣，予闻而疑之？一日偕友至一村，见荷囊者，赪肩汗背，相属于道。问何物，曰：‘天米也，今出于赤阳山，往而掘取者，日以千数。’友人曰：‘子疑前言，兹信而有征矣，天地之大，亦何异蔑有哉？’予索视之，白土也，尝之，其气味亦土也。愕然曰：‘是乌可食？’荷囊者摇手，禁勿妄言，予愈疑之。……不数日，食者皆病腹胀而死。”

我年近古稀，没有吃过观音土，不知道观音土的味道。但我在三年自然灾时，饿过肚子，尝过饥饿难耐的滋味，在吃光野菜、树皮的时候，吃观音土，应该是最和睦，最文明的选择。在明朝，盛世过后，至崇祯，灾荒连年，战乱不断，人民除了选择吃土外，还选择吃人。延安府尹马茂才的《备陈大饥疏》向崇祯皇帝就陈述此事。不妨录其全文如下：

“崇祯二年四月二十六日疏 。臣乡延安府。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枯而涩。食之仅可以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唯榆皮差善。杂以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迨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其山中石块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最可怜者。如安塞城西。有冀城之处。每日必弃一二婴儿于其中。有号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之者矣。更可异者。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不免数日后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气熏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许矣。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仅存之遗黎。止有一逃耳。此处逃之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此盗之所以遍秦中也。”

读了这篇《疏》文，我真正读懂了“要吃粮，迎闯王”这句能排山倒海的话。李敖说中国人有两怕：一怕挨饿，二怕挨打。在饥饿面前，一切人性的光芒都会褪尽，只留下滴滴谗涎，还有一口森森的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