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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忍不住批评你两句(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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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19 22: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先 说 两 句

  2001年7月15日。这是一个应该记住的日子。
  皇历上讲是大凶,鬼神出,诸事不宜。据说我从没见过面的奶奶是很迷信的,做什么事情以前都要先翻皇历。所以直到现在我还在想,至少那天,我应该向我奶奶学习的。
  然而我没有。于是我就穿上了这样一身有时深有时浅的绿衣服,成为了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尉军官。那时侯刚刚大学毕业很有点意气风发的我,怎么也无法想到这身衣服将会使我失去什么。那时侯好傻啊,就像刚刚爬到肩膀上的两颗银色的星星,在重庆盛夏的阳光里,哈戳戳地闪烁。
  许多年过去了,我对于那一天依然感到迷茫。或许最初有了当兵的念头,是因了那句话的诱惑,“生命中有一段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会后悔。”有时候会觉得,男人么,总该当当兵的,那手握钢枪迎风而立的样子,是多么的挺拔。
  然而我终究没能挺拔,现实和理想总是相差那么一点,我只能手拄钢枪迎风而泣。其实,我从不惮于承认我是一个愿意保家卫国哪怕抛头颅洒热血的爱国青年,当初那个肥头大耳的招兵干部唾沫满天飞给我描绘出的关于部队的美丽风光让我热血沸腾得脚指丫都绽放着光芒。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噩梦里总会有他嘴皮子翻飞的场景,每次惊醒以后,我都是咬牙切齿,等我脱了军装,第一件要干的事就是把那个与国民党大汉奸何应钦只相差一个字的家伙大卸八块然后再把他缝起来让他到神仙湾去站岗!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惩罚了。我并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但我还是想等他伤疤好了我再把他大卸八块然后再缝起来然后再在神仙湾最高的地方给他盖几十层的楼让他到楼顶上去站岗!
  也许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我会带一瓶60度的江津老白干去看他,都喝醉了以后我们抱在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放声吟唱: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二、携笔从戎

  就这样当上了兵。
  接到的第一个命令,是要我们到军校接受一年的军事训练。当时莫名其妙地亢奋,小董小黄小邱等诸位英雄在眼前飞速地游走,现在我把当时那种情绪总结为解放前穷苦人参军时怀揣着的顿顿可以吃到馍的向往,不一样的目的一样的激动。尽管现在我对当初的激动感到那么的无地自容,但当时我确实有一种端着枪扛着炮一步跨过台湾海峡的雄心壮志。那真的就像一个从没碰过女人的老处男,正在匆匆忙忙向一所妓院开赴,只想着大干一场。
  下面的故事往往是这样发展的:老处男到了妓院,那里的小姐们却让他觉得干个猪都比干她们强,于是他发现自己尚未参加过实战的那杆枪居然连子弹都压不上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伤心呢?那就只有我们了。我们怀着同样的心情到达了我们的军校,却悲痛欲绝地发现我们正置身于一个东头放个屁西头立马闻得到的小坝坝里,到处是荒草啊,就差没有牛羊了。我们就在这远离都市喧嚣的自然风光里品味着那种不一般的滋味,佛云,当头棒喝!
  老处男比我们幸福。老处男失望了不干就是了,我们却好象不干都不行了。大门口歪歪地挂着一块红布,写着“热烈欢迎地方大学生携笔从戎报效祖国”。
  就这地方能报效祖国?报销祖国差不多。
  管他娘!我的军旅生涯开始了。呵呵,军旅生涯。

  三、站军姿包治百病

  这是我作为军人所接受的最初的启蒙教育。
  似乎比小时侯学一加一等于二要容易了许多,却也痛苦了许多。猪不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但猪会站着,但再蠢的猪也不愿这么站着。
  两脚跟靠拢并齐,两脚尖向外分开约六十度;两腿挺直,小腹微收,自然挺胸;上体正直,微向前倾;两肩要平,稍向后张;两臂自然下垂,手指并拢自然微屈,拇指尖贴于食指第二节,中指贴于裤缝;头要正,颈要直,口要闭,下颌微收,两眼平视前方。
  重庆的七月把人变成了穴居动物,凡是太阳能够照耀到的地方皆渺无人烟。只有诸如我等所谓特殊材料做成的军人戳在那温暖的阳光里,与天斗并且其乐无穷着。全身上下除了特殊时候才会硬的地方其它地方都硬了,汗水欢快地流淌,我第一次有了生不如死的念头。几个班长在人丛中神出鬼没,一双双魔爪随时光顾着我身上稍稍有所松弛的部位,而他们最中意的地方显然是屁股,给摸得多了,以至落下了不大不小的后遗症,到现在一受到接触性刺激,屁股就会惯性绷紧。
  “站军姿包治百病”,这是贾区在我们最痛苦的时候给我们的最善良的安抚,如同对生病的小孩说药是甜的吃吧吃吧。贾区就是贾区队长的简称,区队长是一个职务,班长之上队长之下,我们的直接领导。这句话充分表明,贾区是一个善良的领导和合格的父亲,他的后代一定会是无比幸福的后代。
  贾区显然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他说,站军姿可以治鸡胸驼背八字脚,原理不言而喻;可以治痔疮,科学证明,臀部经常运动不易出痔;此外,日光浴可以晒死身上的很多细菌,汗水浴可以有效促进新陈代谢;最出效果的是治疗低血压,鼻头那个痒啊就是不能挠,几回下来血压铁定窜高。
  站军姿除了能治病,还能育人,它正是军营哲学的精髓所在。锤炼出来就是两句话:闭住嘴巴,两裆夹紧。一是多吃饭少说话,要说也要说得策略一点,不犯政治问题;二是意志坚定坐怀不乱,要乱也要乱得高明一点,不犯男女问题。这两个问题没有了,再加一个星星还会远么?
  所以,让我们热爱站军姿吧。

  四、当兵初体验

  第一次外训给了我当兵的最初体验,简单而深刻。
  35,000米,0. 2米;用0.2米的脚走完35,000米的路。走路原来可以这样痛苦,到达终点原来可以这样幸福。
  这是一个小镇,很安静,有一个吉祥的名字,叫长生桥。来的时候走过大街,看不到几个人,后来被我们撕心裂肺的“一二三四”惊动了,从窗子探出许多脑袋,看着风尘仆仆的我们。
  住的地方是一所小学,依着山傍着水。每天都有许多的人,大多是孩子,站在坎上看我们训练。他们眼里清澈的崇敬,终于让我感觉到了神圣,关于做一个军人。
  这里让我觉得亲切,虽然很艰苦。没有水,洗澡成了一种奢望,碗往往都要干洗。十几个人住一间教室,打地铺,晚上的景象很壮观,赤条条的汉子一个贴着一个。蚊子显然比我们高兴,成群结队地来欢迎我们。某一日巴掌大的一只黑蜘蛛惊现楼道,一猛男抡一扫把拍个稀烂。隔壁传来消息,铺位底下有花蛇卧底,已擒获,晚上加餐。呵呵。
  然而有一样东西弥补了这一切,风景无边,让我不忍心再去计较别的。抬头就是满眼的绿,很干净的阳光暖暖照着,几条小路弯呀弯地伸出去,鸟儿飞过,老乡在水田里劳作。在这样的地方训练,真的是一种很舒服的悲壮。
  算是当了几天兵了,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发现:部队里对于打扫卫生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每一个地方都干净得让人心疼,除了制造了这种效果的兵们。随便掂出一个,可能都会比那先扫后拖再洗再擦就差没用舌头舔的地板黯然几分。兵们说,洗澡的水都用来洗地板了。这就是部队,讲卫生的部队。记得刚到队里的时候,天天停水,三两天能擦把脸跟过年似的,但是每天都要用蓄水池里的水给队里养的猪们冲个澡,说是怕猪们热着不肯长肉。做完这个比较后我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我跟猪争个什么呢?
  当兵当然也有好处,那歌不就这样唱么,当兵有烟抽啊,当兵有酒喝,当兵的好处说也说不完。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幸福变得很简单。能喝口水,能冲个澡,能坐下来喘口儿顺溜气,能看一眼电视甚至只是一张过期的报纸,都已是莫大的享受了。至于躺在一个管他什么地方睡上那么一会儿,梦里都他妈的会笑起来。再要是有白天都撞上个女色鬼的运气请到一天半天的外出假,开国大典时高呼毛主席万岁的心情也莫过于此了。前半天你会充分享受到刑满释放后的喜悦,后半天你将深刻体会到刚出来又犯了事不得不又去自首的悲哀。大喜大悲之间,终于明白,幸福原来可以很简单。
  幸福是什么?答:不当兵。

  五、悼 念 草

  外训五天了,日子说过倒也是挺快,不管是什么日子。刚起床就在盼望着天黑,梦里又总在担忧着天亮。我每天都在为自己所经历的磨炼而骄傲,但是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这份骄傲。
  匍匐前进也要练么?真的到了战场上,不想死的都会贴着地皮飞窜。我一生下来就会爬,二十多年后居然还有人在教我怎么爬。真的不好玩。曾经让我怦然心动的草地也不再可爱,这是一种痛苦的辨证。这样的地方,应该携一佳人,偎着看那风景;而我们却屁股朝天,没完没了地又滚又爬。我们伤痕累累,草儿为了革命,一片片的献身。
  他们牺牲前只说了一句:当兵的,太不解风情。这让我很忧伤,惟有唁诗一首,慰藉它们屈死的魂灵——

你们曾经很努力地生长
无忧无虑地绿着
那天你们在风中快乐地摇摆
欢迎一群人的到来
因为他们穿的衣服
是和你们一样的颜色

后来你们欣喜地发现
他们同样的喜欢你们
虽然热情得让你有一些慌乱
他们每天都要与你深情相拥
久久地不愿起来

不解风情的兵呵
终于让你在幸福中死去
也算是为国捐躯吧
虽然和敌人的炮火无关
而是,死在自己人的怀里

  部队里有一句很磅礴的口号,说,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我得承认,发明这话的人真的是块材料,值得我们崇敬。这话喊着舒服听着舒服就是做起来恐怕不那么舒服,它最大的功绩是锻造了一大批铁打的汉子,同时锻造出一小批屈死的冤魂,以及累累伤痕。
  比如那草,当然不只是草。愿你们安息,不是死在敌人手里的烈士。

  六、职业帮厨

  这些天,我职业帮厨。
  可能只有当过兵的人才会理解这个复合动词,所谓帮厨,就是帮着做饭,象电视里说的,男人下厨房,绝对新时尚。
  但在这里显然不是,所以说军地有别。每天,煮几百斤的米饭,蒸几千个馒头,站在比我家的厨房还大的一口锅上运铲如飞。很累,不只是身体,更是心。唯一的安慰,是数不清的苍蝇在身边翩翩地飞。我终于不再寂寞。
  我对部队越来越失望了,终于体味到类似于做爹娘的恨铁不成钢的痛苦。许多事情,怎么加定语呢,扯淡之极的,就那么慢慢消磨了我曾经的热情,一点一点流失在浑浊的淘米水洗碗水里。或许,这真的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但我来了,而且走不了了,队长第一天给我们的警告如雷贯耳:“你们以为部队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告诉你们大学生同志们,从你们穿上这身军装起,你们手上那合同就是一张擦屁股纸啦!”看来,法律还是斗不过枪杆子。但我是不会用我的合同擦屁股的,太坚硬了。
  队长不是坏人,吓住了我们又哄我们:“孩子们,部队里其实挺好混的。记住一条,看得惯,什么事情都要看得惯,就行了!”为了加深我们的理解,介绍了一个反面的典型。
  说,一个若干年前的我们的同类,也是因为同样的失望,郁郁而不得志。久之终忍无可忍,于某日艳阳高照之时擎一灯笼在门前游走。一首长路过,见之大惑而问其为何,此君仰天长叹曰:“太黑暗了,我看不清楚!”
  这是中华民族未来真正的脊梁。我等自不能比,只好听队长的话,宠辱不惊,闲看花开花落。懒得再去想什么了,我做的馒头越来越好看了。
  我大彻大悟。我只能大彻大悟。

  其实,单就过程来讲,这些日子自由而快乐。十几条兄弟分成红白两案,互称帮厨的兄弟,简称帮兄。大家都是会苦中作乐的人,谈笑间萝卜白菜尸横遍野,我等帮兄饥餐小馒头渴饮淘米汤,快活快活!
  帮兄里长的最有特点的是德全,放在清代很暧昧的一个名字。他那光溜溜的脑门每天都在漫天雾气中不屈不挠地闪烁,军训的几个女生送他一个大号:太平洋群岛。
  但名头最响的显然还是孙刚,号称“孙帮厨”,在整个帮厨界无人能出其右。那些天唐副老爱说一句话,“有些人帮厨帮出感情来了”,说的就是他。孙帮厨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住在我们窝里,后面我会专门讲述他的光辉事迹。经他本人同意,现将他的“帮厨总结”摘录如下:
  外训回来后,我留下来帮厨。每天早上4:30起床,一直忙到晚上8:00以后。累是累一点,但觉得还是有一些乐趣和收获。
  其中切鸭子,终于让我重新找到了拿手术刀的感觉。一刀下去,鸭屁股没了;再一刀,肚子开了;去掉心脏、肺脏、食管、气管等,再冲洗两遍;将剩余肢体剁成块,就成了。还有切萝卜、剁生姜,使我的刀法大大提高。
  这次帮厨,我的主要收获是熟练了刀法,同时看到大家吃着我切出来的菜,我满意极了。
  有必要补充一点,孙帮厨是医学院毕业,专业是妇幼保健。

  七、三周月纪念日

  十月十五,误落军营中,一来三个月了。
  算是老兵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不容易。所以应该总结一下。部队里喜欢总结,还有其他许多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闲着的事情。某日训练间隙上厕所,区队长亲自带队,一路高喊一二三四。有人戏言,蹲在位上,也该起一首歌,团结就是力量,边唱边拉。扯远了,不拉了,总结:
  基本上完成了三个转变:身上的肉疙瘩多了;背不驼了;人也愈加黑了。其实有很多理由感谢解放军,比如说跑步,大学里跑个一千米我得歇三天,现在跑个五公里八公里也就那么回事了。最喜人的效果是,缘儿说我“强壮多了”。
  为了纪念这个日子,组织我们到歌乐山参观了白公馆渣滓洞,在烈士墓前作了入伍宣誓。今天,我们深深怀念那些永远的英雄,以军人的身份。其实很汗颜,他们才当得起军人的称呼。我们,呵呵,狗屁些军人。
  参观归来,要求写感想,作为从军三个月的总结。来自不同学校不同专业的大学生军官们纷纷抒发了自己丰沛的感情,现择录如下:
  孙刚(医学院):
  通过这次参观,看到烈士们吃的三多饭,睡的一脚半,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向烈士们学习。我们现在四菜一汤还有人说不好,虽然总是看不到肉,汤也总是淘米汤,但总是四菜一汤么。我认为我们应该每天都只吃土豆,锻炼一下我们的吃苦精神。(注:孙刚最爱吃的菜是烧土豆,一次可以吃三盆。)
  申毅(建筑系):
  他们一间住六个人,我们一间住八个,而且他们的房间比我们大,所以,他们比我们舒服。
  周君翔(新闻系):
  国军的宣传工作真不错。渣滓洞狱墙上的标语很煽情——青春一去不复还细细想想,认明此时与此地切莫执迷。
  严伟(历史系):
  那个谁跟谁一直关在集体监狱里,怎么有的小孩呢?
  谢建(中文系):
  小雨。霉戳戳的天气。让我忍不住想起了四年前来的那一次,在松林坡吃辣子鸡,给老板宰了八十多。这些奸商,他们对得起烈士么?!

  八、大 锤

  大锤姓张,有一段时间和我一个寝室。在这个窝里他年纪最小,却俨然老大的气象,用他的话说:鸟毛出得比眉毛晚,倒比眉毛长。
大锤属于典型的北方大汉,又粗又长,容貌颇威武,有一点张作霖的轮廓,故又名大帅。大锤甚以为傲,无事时即放声吟唱大帅的传世诗作:忽然天上一火镰,疑是玉皇要抽烟。若然不是要抽烟,为何又是一火镰?
  大锤其实是简称,全称是大锤子,应该是重庆话吧,指男人身上最要紧的那个器官。渊源很简单,只因大锤很钟情于这三个字,粗略估计每天的出口频率在五十次以上。时间久了,他也就成了品牌代言,从此注了册,就叫大锤了。
  喊他扫地,他说“扫个大锤子”,然后把地板弄得纤尘不染;喊他吃饭,他说“吃个大锤子”,然后一眨眼扫光十几个馒头;喊他睡觉,他说“睡个大锤子”,然后鼾声震得睡他上铺的我直抖。表达兴奋他喊“大锤子”,表达愤怒他也喊“大锤子”,从“大锤子”的数量和音量可以准确判断他兴奋或者愤怒的程度。
  大锤很刚猛,最充分的体现是走齐步。虎目圆睁,两臂夹得比处女的大腿还紧,坦克似的往前开。但大锤也不乏纤细,做双杠练习,他上下翻飞,宛若一只稍嫌肥大的燕子。
  大锤没有女朋友,所以常念叨到部队里亏了,“他个大锤子,连个母的都看不见!”大锤属于典型的部队里呆两年老母猪赛貂婵的那种,一看到不穿军装的就两眼放光,一旦确定真的是个和他性别不一样的,就会连声感叹:大锤子大锤子大锤子…
  晚上睡不着,常听他在窝里发狠:“他个大锤子,女人啊!”声音极其哀婉,但不如猫叫春响亮,怕让当官的听见。
  大锤的经典是他亲自改编的一曲红高粱,每当他雄性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候,就会声情并茂地唱——喝了咱的酒啊,爽心爽口爽锤子…

  九、讲一下,请稍息

  这在部队里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有人却因为这句话,名扬全队。
  他叫李刚。体形瘦长,肤黑牙白,两只小眼睛迷死一片人。
  那时侯我们的教导员胖胖的,山东人,极慈祥。每次晚点名,他就走在队列前面,先说“讲一下”,然后说“请稍息”。因为山东话掉渣渣的棒子味儿,引得很多人模仿。
  最执迷的当然是李刚了。有点放个屁的空,就挨个寝室的踱进去,木着个脸,“讲一下,请稍息”,说完了转身就走。十几个寝室,一天筛三回,乐此不疲。时间长了,如抽鸦片烟,竟上了瘾,有了一天不说寝食难安的意思。于是我们耳边似乎总是回荡着他“讲一下,请稍息”的声音,他们寝室的更是深受其害,那些天个个面黄肌瘦,问起来,说是让李刚吵得内分泌紊乱。
  三十公里拉练,翻山越岭。李刚在半山腰扯起嗓子吼“讲一下”,大锤在山脚下扯起嗓子应“请稍息”,此起彼伏余音袅袅。于是一路上就有了笑声,浩浩荡荡地前进。
  后来李刚又加以发扬光大,一句丰富成了三句:讲一下,请稍息;再讲一下,再请稍息;最后讲一下,最后请稍息。
  他们寝室的,愈见憔悴了。

  十、忍不住要批评你两句

  这是唐副的经典训话。流行程度仅次于李刚的“讲一下,请稍息”。
  唐副姓唐,副队长。因符合大话西游里悟空的师父的所有特征,所以也叫唐僧。
  唐副语录里最如雷贯耳的就是这句训话,完整地说是这样的:“我忍不住批评你两句!批评了还没有改,说明思想上没有重视,所以我忍不住又批评你两句!”
  就有人很暧昧的说,唐副的那个不行,老是“忍不住”。
  唐副很爱训话,几至痴迷。他的开场白总是“我这个人就喜欢长话短说”,然后怎么怎么;到底是长是短取决于参照物的选择,如果相对于人类进化史,确实比较短。听唐副训话很锻炼人,当时全队有三大苦:听唐副训话,听刘俊笑,听猪叫。刘俊笑和猪叫以后再表,先说唐副训话。唐副讲话的时候,如果周围很安静,还是听得出他在讲话的;但如果不幸有只蚊子飞过,就只能看着他的红唇很好看地翻飞着,听到的却是蚊子的哼哼了。
  唐副的另一个传世佳话是关于跑步。队列训练时他做示范,撅一屁股,两只小拳头在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上来回的摸。嘴损的就说,唐副跑步,像日狗的架势。
  其实唐副很温和,笑起来慈眉善目。只不过看着他笑,就像戴着套子做那事,总觉得他妈的不爽。但不笑也不好,看着他那木然的脸庞,总让我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悲伤。
  大锤恨铁不成钢的疾呼——
  操!男人一点嘎!

  十一、都是喂国家的猪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来到部队所接受的最震撼的一次思想上的洗礼。
  是很多年以前了,国家还穷,部队也穷,所以那时候的猪没有现在的幸福,贡献的是肉,吃的却是草。某一天,一连的猪们胃口太好了,猪草告急!这可急坏了饲养员小王,部队里的猪可比人金贵,这个光荣传统发扬至今。人吃不饱没关系,那是锻炼你;可要是饿坏了猪,小了说你失职,大了说你里通外国,故意饿社会主义的猪!
  人总比猪聪明,小王终于憋出一计,决定到兄弟连队弄一点救救急。借是肯定不行的,部队里什么都讲竞赛,人跟人比,猪跟猪比。两个饲养员站一撮儿,总有一个有些抬不起头,另一个就很抖擞——哈!我的猪比你的肥!你没了猪草,人家欢欣鼓舞着呢,借你个屁,雷锋那会儿还没参军。
  于是小王决定不借,弄!当兵的总好象很粗糙,其实不是的,在许多涉及到政治敏感的问题上,他们总会把自己描画得珠圆玉润。比如这个猪草,说去偷总觉得心中不安,说弄就冠冕得多了。这就像现在的某些婊子同志们总不承认自己是婊子,却总说自己一贯致力于降低强奸罪发生率是在为社会治安做贡献。

壮士小王贼心贼胆都有了,可惜没那个贼手段,一出手就给人家逮个正着。然而小王并不惊慌,说,“还不都是喂国家的猪?!”
  这句话很有高度。以此为契机,全团掀起了一股消除小团体思想互相帮助共同提高的热潮。
  小王荣立三等功。首长讲评说:“这就是党员先进性的具体体现。”

  十二、我和猪们不得不说的故事

  怎么都没有想到,辛辛苦苦十六年寒窗熬到大学毕业,自己的工作居然和猪产生了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中最主要的是一天三顿饭,我们喂它们。猪的伙食跟我们是完全一样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还有从我们的严密搜索中偶尔漏网的它们亲戚朋友的肉。有一回帮厨煮米饭的时候,我说差不多够了。炊事班的班长就批评我觉悟不高,“你们是够了,猪呢?”
  于是就很感叹:现在的猪真幸福。
  喂猪又脏又臭,一度位列全队三大苦之首。但后来风云突变,竟成了人人向往的美差。个中缘由,如同警察叔叔总是热切盼望调到扫黄打非组,就图那个痛快。扫警图个眼福,又看A片又收钱,如果碰到美女还可以亲自教育一下,确实不是一般的爽。我们就图个嘴上痛快,比如说你正受着哪位首长的气,就舀一勺猪食,唤两声,“谁谁谁,过来吃饭!”猪就很听话的过来,摇头摆尾的吃得直哼哼。
  这事有关解放军的尊严,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因为相比扫警叔叔们,咱太寒碜。人家是大摇大摆免费嫖妓,而咱只能自慰,自个儿弄得自个儿舒服。
  然而毕竟也是一种幸福。至少猪的样子,比某些人赏心悦目得多了。所以那段时间流行去喂猪,争先恐后的,弄得队长们很高兴。
  还有一个关于半头猪的故事。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反正是有这么一天,队里杀了一头猪。几乎忘记了猪肉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当时正在操场上训练,在猪垂死的尖叫声中,搞得格外蓬勃有劲。后来就看到炊事班的推了半头猪出去卖,大家就都忐忐忑忑地惦记着另外半头。午饭推迟了半个小时,但这次破天荒的没有人骂娘,都很体谅的表示理解,“半头猪呢,不容易弄熟。”接着就有人说红烧肉的香味出来了,另一个马上反驳说是清炖排骨,小孩子过年似的弄得都挺兴奋。
然而饭桌上的那些东西让所有的人都很惊诧。菜依然如同喂鸟,肉依然杳无踪影,竟没有一点关于那半头猪的线索。于是那顿饭大家吃得很茫然,就像洞房门口苦等了半宿的新郎突然发现新娘是一位又老又丑的大娘,没了半点欲望。新娘老点丑点总还有一个么,可是那半头猪呢?
  天可怜见,就在吃完饭的时候,那让我们盼望了许久等待了许久寻觅了许久茫然了许久的半头猪终于现身了——今天不是淘米汤了,是半头猪的猪血汤!
  我一口气喝了三碗。又一口气又喝了三碗。然后,喝不下了,就听到骂娘声此起彼伏了。

  十三、在日操中成长

  一口黑乎乎的铁锅,长满了锈斑,里面暗褐色的液体漂浮着一层闪亮的油花;十几个并不算白样子很丑陋的馒头仰着脸躺在上面,色彩艳丽而诡异。
  喂过猪的人都认识,这是厨房里专门用来喂猪的泔水锅,现在却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很笔挺的站着,听锅旁边的那个人卖力地讲述我军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红色白色泛着一种狰狞的光芒,我们很悲哀地意识到,这恐怕不是要给我们讲授喂猪技巧了,而是要喂我们。
  接下来我们看到了很悲壮的一幕。值班区队长宣布了每班吃一个的命令后,居然先做了一遍示范动作。只见他,捞起一个已经泡得发胀的馒头,一口咬去了大半,分不清什么颜色的汁水顺着他的嘴角和手指,一滴一滴的下落。队伍很安静,很多人闭上了眼睛。不管怎样,这样的同志值得我们崇敬,毕竟他本来用不着亲自吃的。所以馒头传到我的手上,本来已经准备抵抗的我还是咬了一口,唉,我总是太容易感动。那股刻骨铭心的馊味让我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这狗日的部队真他妈不是人呆的地方。纯粹是本能使然,我马上吐出来揣到了口袋里,这说明榜样的力量并不是无穷的。道理很简单,你肯吃屎,我们很佩服,但不代表我们都肯吃屎。有句话说得好,榜样之所以成为榜样,就因为他肯做别人不肯做的事。诚哉斯言。
  这件事是有渊源的。我们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总是吃不饱,在这里,没人知道大学生集训队,只知道有一个减肥研究所。什么肉啊菜的早就不敢奢望了,没想到连填饱肚子就行这么卑微的愿望也是那么无情地被一次又一次地粉碎。每天早上例行的馒头争夺战硝烟弥漫,什么狗屁战友情战友爱的全抵不上两个馒头。于是就有人诉苦,都小康了,我们这些什么最可爱的人怎么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时间长了,当官的可能就腻歪了,这回终于捉奸在床:不是老叫着吃不饱么?看,这是什么?
  后来就有了许多个版本的传说,比如说是有人向上面告状了,所以他们生气了,甚至所以他们故意往锅里扔了几个,云云。虽然我一向不惮于用最坏的恶意来审视我们的部队,但这一次我还是宁愿相信这不是真的。人可以失望,但不能绝望。
  刚子那天出公差,逃过了这一劫。但他竟然很遗憾,“要是我在就好了,你们都不用吃了,我一个人全吃完,我要慢慢的吃,蘸着那红油油的菜汤吃,再捞几个小辣椒,太舒服了,哈哈哈。”我等肃然起敬,这才是真正勇猛的斗士。倘真如此,这出戏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有点意思。
  在日操中成长,在批评中进步。

  十四、民工别纵队

  关于我们这个群体,有着五花八门的称呼:官方定义是大学生集训队,但显然不够贴切;比较生动的应该是我们自定义的两个,一个是上文说过的减肥研究所,另一个就是民工别纵队了。
  大门口糊了几个据说花了不少票子的金光闪闪的大字——培养高素质军事人才,建设一流军事院校。经过全队120条人表决119条赞成1条因恰逢拉肚子弃权0条反对一致通过,将其更改为——培养高素质民工人才,建设一流民工学校。
  一年后离开这里的时候,当我们回首往事,我们可以骄傲地宣布,我们无愧于这两句沉甸甸的口号!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千锤百炼,我们以优异的成绩从民校毕业。清洁工,搬运工,泥瓦工,园艺工,油漆工,水电工,锅炉工,修理工…总之吧,凡是街上的棒棒业务范围内的工种,我们无一不通无一不精,百分之百地成长为新形势下全面发展的高素质民工人才。
  难忘啊,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一群所谓的喝了一肚子墨水的大学生军官们,屁股朝天地拔草种树煮饭喂猪烧锅炉冲厕所搬泥巴刷油漆或者实在没事干了就拿洗衣粉洗马路,难忘啊。
  尤其是那一堆泥巴,那是我一生最惨痛的回忆。这里我想借用一句名言来表达我的情感:曾经有这样的一堆泥巴摆在我的面前,我差点死去;如果老天爷再给我这样的一堆泥巴,我宁愿死去。
  那是什么时候呢,忽如一夜春风来,操场上莫名其妙就多了一堆泥巴。很庞大,少说几十车的样子。等我们和这堆泥巴沾上了关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某一个有资格那么风雅一下的人想那么风雅一下,在楼顶上种点花草。确切点说应该是他想看一下花草,种的活归我们,这也就是我们和这堆泥巴的关系。
  队长郑重其事地做了战前动员,说军令如山这就是一场战斗,于是我们就拿着脸盆往楼顶上搬泥巴从上午搬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当我们看到泥巴就恶心走着都睡着了的时候,我们终于满足了首长同志“第二天不想再看到这堆泥巴”的美好愿望。
  然后我睡着了么,我不敢确定有没有来得及,但我敢确定首长同志显然又改主意了。因为他睡足了吃饱了伸着懒腰视察胜利果实的时候,却发现楼顶给那成吨的泥巴压裂了一条大缝!
  又是一个命令,我们开始抢险。怕楼塌了,人不敢全上去,几个人一组轮番上阵,颇有些敢死队的味道。每次轮到我上,我总是惴惴地想,如果恰巧这个时候塌了,我该喊一句什么样的口号?想来想去最想喊的是,打倒反动派!
  楼终于没有塌,我也就没有成为烈士,所有的泥巴又给我们原封不动地搬回到原来的位置。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如队长所说这真是在战场上,那么这样的指挥官,是不是该毙了?
  他姥姥个粪!
  从此,我痛恨泥巴。

  十五、又回长生桥

  无论我在哪里
  离你只有一转身的距离

  或许真是缘分,这次外训还是在那个叫做长生桥的小镇。
  还好,这次是摩托化开进。贩卖人口似的塞在那台冒着黑烟震耳欲聋的大解放的后厢里,遥想当日漫漫三十公里的大脚量地球,感觉相当深刻。情不自禁又想起那堆从楼顶回到原地的泥巴,小山似的矗立在那里,总觉得我搬的土能填满半个渤海了,蓦然回首,山还是那座山,似乎还更大了些。最后眼看着首长要驾临了,上头才忍着肉痛雇来了一台挖掘车,三下两下就把那小山给弄没了。挖掘车,真厉害,那成堆的泥巴啊,它轻轻地一挖就起来…那一刻,我们几乎相拥而泣:高科技真好!
  坐着“高科技”,一路生风。哈哈,长生桥,我们又来了。
  鸡在低空慌乱地飞翔,我隐约听到狗们不安的叫声。

  十六、单兵综合演练

  今天,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战士。
  爆破,攀岩,排雷,伪装,射击,防生化袭击,通过炮火封锁区 …全程1000米,18个演练科目。三十分钟跑下来,累是有点,汗也出了一身,但感觉比较爽。当然,山谷里真有几个鬼子就更好了。
  演练场天蓝着,水绿着,山坡上丛丛的青菜茁壮的生长着,几只白鹭在水田里悠然地踱。山头上站满了赶来看热闹的乡亲,好奇而忧伤的看着我们。偶尔会有不听话的孩子在哭,大人就会凶狠地说,“再哭,送你和他们一起当兵去!”孩子真的就不哭了。
  枪声响起来,空谷中回荡起我们下山小老虎般的吼声,惊起了一群群麻雀,不远的村子里因此而鸡飞狗跳。几个坡坎爬下来早已是浑身发抖,看到靶子几颗子弹扫出去,老乡田里的小白菜被我消灭了不少。跨越壕沟的时候,一只受惊的小蟹在四处躲藏。忽然就悲天悯人了,但愿这个地方,以后不会成为真正的战场。
  演练结束,回到集结地,一个宁静的农家小院。一位俊俏的小媳妇抱着娃娃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有人指着刚刚连滚带爬回来的满身泥巴的孙刚说,“这个是妇幼医生,让他给你的小孩检查一下。”少妇看了一眼,友好的笑笑,抱着孩子坐远了些。

  十七、解放军叔叔新年好

  数星星盼月亮,可爱的新年终于来到了。我们像群孩子似的雀跃着,不为别的,一月一日都到了,六月七日还会远么?
  上午扫大街,下午放假。走在小镇的街上,看着两边卖老鼠药的,补鞋的,捏糖人的,三三两两走着的坐着的蹲着的,重回人间啊。
  兀自陶醉着,忽然身后传来稚嫩但响亮的童声——“解放军叔叔,新年好!”回过头来,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仰着头满脸崇敬的看着我。我还记得当时我是怎样的手足无措,满脑子只想回家问问我的媳妇,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当这个兵啊?
  晚上搞了个联欢晚会,那个不大的电影院几乎装了半个镇子上的乡亲。镇长书记都来了,欢歌笑语让我傻傻地想:要是天天过年,当兵也不错哈。兴之所至,我也表演了一个节目,而且是压轴戏——一百人的大合唱!唯一的遗憾是我前面站着的那个长得太他妈长了,估计台下的同志特别是女青年同志们是没法看到我倾城倾国的容貌了。这应该说是本台晚会最大的败笔所在,弄得我直到如今还耿耿于怀。
    唱过了跳过了,居然还有电影看,真的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好事今天来赶集了。电影是梁天的《防守反击》,好看说不上,但里面那个教练带着浓郁狗不理包子味的两句名言却是从此广为流传了:“你怎么可能同时拥有大江南北两大表妹?我不禁要问,这是什么样的表妹?”和“下定一颗心,一定要保级!”只不过内容稍微改动了一下,变成了——
  我不禁要问,这是什么样的部队?
  下定一颗心,一定要把剩下的日子混完!
  一夜狂欢,回到驻地已是凌晨了。虽余兴未消睡意朦胧,但是一道命令让我们立刻回到了现实——明天按时起床出操!哈哈,好日子结束了。
  下定一颗心,一定要把剩下的日子混完!

  十八、好汉严红

  传说中,他有着绝对精彩和浪漫的身手。
  严红,四川人氏,已婚,川大哲学硕士,体形甚魁梧。
  头脑发达四肢也发达的严红却是深藏不露,乍看上去没有一点硕士的气象,呆头呆脑的宛如一只可爱的高学历熊。这充分证明了两个真理,一是读书太多不是什么好事,二是人不可貌相。
  严红成名于每天风雨无阻的晨起报时,内容永远是两条消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只有多少多少天了;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还有多少多少天。”这个多少多少天就是距离6月7日我们毕业的天数,从来到这个鬼地方的第二天起严红就开始每天播报,他也由此得了一个外号,倒计时钟。后来大家都是这样和他打招呼:“严红,还有几天?”而每次他都能在1秒钟内给出准确无误的答案。大家就很佩服,人家硕士毕竟是硕士。
  硕士严红就这样倒数着日子和我们一起一二一一二一地过着,却也不时弄出点不大不小的壮举,维系着他的英雄本色。比如有一次,某领导正唾沫横飞声嘶力竭地训话,严红放完水归来,规规矩矩按照动作要领跑步到领导身后,一声报告惊天动地,差点没把领导的尿吓出来。等领导回过神来让他入列,他一扭屁股就跑回队列里。可能是想想觉得不对,又慌慌张张跑出来,大喊一声“是!”,敬个礼,这才重新回到队列。领导撞了鬼似的戳在那里,再也没能想起来接着该讲啥。
  其实严红的经典之作,是他这次外训独闯炊事班一战。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那就只好该出手时就出手了。那天早上,炊事班第N次把馒头做成了面疙瘩。好汉严红,冲冠一怒为馒头,抄起一把疙瘩杀去问罪。孰料火头军也不是吃素的,拎一菜刀杀将出来。严红见势不妙,只好用手中馒头自卫。一时间刀光剑影暗器横飞,后在几位勇士冒死劝阻下鸣金收兵,幸无人员伤亡。好汉严红抹一把冷汗,登路边一土堆慷慨悲歌:
  馒头馒头你漫天飞,你为谁妩媚?只不过是饿着肚子打架这算什么鸟部队?
  经此一役,严红终成大器,倍受众人景仰。

  十九、极限体验

  走过以后才知道。
  昼夜24小时; 1壶水,0睡眠,0食物;行程100公里,途中包括徒步行军、按图行进、夜间按磁方位角行进、五公里奔袭…
  走过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些,有一种人可以做到。为什么能做到?因为制造他们的是特殊材料!
  哈哈,军人啊。
  昼夜极限拉练。17时出发,行军约8公里,入夜。分组按磁方位角行进,一路皆羊肠小道,泥泞不堪;凌晨时分行至一村庄,居然有一人家未眠。大喜,前去购红薯充饥。红薯是生的,农家买来喂牛之物,1角钱1斤。狼吞虎咽之后,精神抖擞,又一人随身带得一个,继续前进,顺利到达集结地。休整片刻,寒气侵人,几欲冻僵。天亮之后,又行军十余里,自一老乡门口窃得柴草一捆,将所剩之红薯烧而食之,人间之至味也。一山甚高,久爬不见其顶。日中行至叫化桥,休息十分钟皆抱枪卧地而眠。又行数十里,间以攻防等科目,恍若梦中。最后5公里,跑步前进,跌跌撞撞,终成正果。
  我几乎跑着都已睡着了,终于挣扎到了终点。我知道那时我的样子很狼狈,冲锋枪吊在肩上,迷彩服拴在腰上,帽子拿在手上,手榴弹甩在屁股上。但我还是很努力地挺直了身子,骄傲地穿过了夹道欢迎我们凯旋的乡亲们。这是我参军以来所受过的最高礼遇了,几十个白发苍苍的阿公阿婆,穿着鲜艳得耀眼的衣服,一边敲锣打鼓,一边精神矍铄地喊着:“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狗日的部队爱得深沉。

  二十、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外训结束,就要过年了。这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情,很早以前我们就知道,春节会有三五天的假期。
  这未来的三五天让我们又变回了孩子,虽然都已是胡子拉碴甚至自己的闺女小子都会要花要炮的老疙瘩了,还是虔诚地扳着指头数了又数,盼着那个年。
  终于终于来到了,就是明天。来得更早的是上头的一个命令,就是今天。命令的内容无非是一些什么什么形势战备奉献一家不圆万家圆听起来磅礴惨了的屁话,最后一句才是致命的:不放假了。
  我靠!我急切地想找一句比较贴切的脏话来表达一下我的愤怒,竟然没有。于是我悲哀地发觉:我已经出离愤怒了。
  等大家从最初的惊愕中缓过劲来的时候,受过高等教育的骂人艺术得到了史无前例地的发挥。花样很多,内容很丰富,软硬兼施雅俗共赏南腔北调中西合璧,但主题只有一个:狗日的部队。
  阴,微风,有些凉。天空中飘荡着啼血般的歌声——我要回家啊我要回家!人人都焦灼地团团乱转,嘴里念叨着反了吧反了吧。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终于有人揭竿而起,响应甚广。头脑发达的大学生当然不会像农民起义那样鸡蛋碰石头,我们采用了一种温和的反抗方式,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于是那天的我们,一个字,拽。我们用一种藐视一切的姿态,淡然而对那以往让我们无比紧张的哨声和命令。下午排列大合唱,旁边的新兵营一个个站得如同刚刚勃起的那个,而我们如闲庭信步,张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偶有几个唱出声的,也是把“光荣的什么什么,高歌向明天”唱成了“狗日的什么什么,春节不放假”。
  领导们敏锐地嗅到了形势的严峻,轮流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肩膀上的星星越来越多,嘴皮子上的功夫也越来越我们敬佩。轰炸过后让我们明白了一个事实:上头的命令如同撒出来的尿,出来了就收不回去。接受这个事实无疑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所以我宁愿选择马上接受,好让痛苦的过程短一点。抬头看看燕子还在紧锁着眉头,就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快乐吧,为我们现在可以坐着而不必站着。 燕子很响亮的笑了起来,台上的首长就很受鼓舞,以为是思想工作的战果,满脸红光地分外又多讲了半个小时。
  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宣告失败。原因只有一个:我们的屁股坐痛了。

  二十一、怎么过还不是过年

  大年三十。万里无云。好天气。我们在高寒山地障碍场进行体能训练,以体现我们对万家团圆所做的奉献。
  人民还是好人民,知道我们一年没怎么吃肉了,送来了一头猪。那头光荣的猪刮得白光光的身子,脑门戴朵大红花,打扮得很漂亮。  随猪一起来了很多的人,敲锣打鼓的算是重温了当年打鬼子的时候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送给解放军怎么怎么的风景。但今天的解放军,显然受之有愧。所以我坚持没有去参加隆重的授猪仪式,当然,也轮不到我参加,我的意思是即使轮得到我也不参加。
  为了晚上那顿年夜饭,中午吃的是清水面条。也不好说什么了,大过年的。
  年夜饭还算丰盛吧,杨白劳过年还吃顿饺子呢。几个来队的准军嫂也在,隔壁桌的那个又喊又叫猜酒划拳的闹得比我们哪个都凶。就挺感动的,都不容易啊,宣泄吧!就挺想我的缘儿的,往死里想。她不在,酒都是苦的。
  晚会并不精彩,但还是坚持看完了,因为没别的事好做。再说,吹着冷冷的风在坝坝里看春节晚会,这样过年能有几回呢?
  钟声响了。那个挺漂亮的主持人说给坚守工作岗位的人们拜年,不知道有没有包括我们。打个电话给爸妈拜年,把这里说得天花乱坠幸福无边好象比电视里的晚会现场还热闹,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涯游子心。
  二十多年了,这是第一次没有在家里过年。六千里外,给爸爸妈妈磕个头:爸,妈,过年好!
  哨子响了,睡觉吧。明天还得按时起床呢。

  二十二、名人孙刚

  没有人不知道孙刚是谁。
  孙刚,陕西户县人。天子脚下,黄土高坡,出身贫苦人家。西北医学院毕业,专业妇幼保健。
  孙刚有着所有和黄土高原有关的品性,憨厚,豁达,节俭,和那么一点化不开的泥土味儿。他的随遇而安,恬淡坦然,笑面人生,都是我们万分景仰而无法企及的境界。
  孙刚是注定要出名的,因为他有着一个伟人的额头,光洁平滑如刚刚剥壳的鸡蛋,放射着睿智的光芒。就只那么站着,就显出气宇不凡的景象,再加上走路背着手,说话前先咳嗽,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至少是个村支书以上的领导干部。他最喜欢说的话就是“我们有些同志啊,怎样怎样”,然后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叹叹气,背起手走了,很能把一些七十年代末出生的人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以为终于见到了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当然,优秀的额头只是标志着他的先天条件,真正使他名扬天下的,是关于洗澡。根据精确统计,这近一年的时间,孙刚总共洗了两次澡,一次是大队长下的命令,一次是政委。我们不清楚被这旮旯里的两个最高首长亲自下令去洗澡是怎样的滋味,但在全队这的确是独一无二的荣耀了。孙刚有一个拿手的绝活,自称“白天与黑夜”,表演过程如下:首先把手伸到你面前,那手确实是拿手术刀的手,又白又嫩五指修长;然后他一边嚷着“看我给你变魔术”,一边慢慢拉起袖子,只见手腕以上,迅速变成了乌黑一片。真不知道要攒多久才攒得到那么厚厚的一层,看着每个人惊诧的表情,表演成功的他总是相当的得意,说这是保护层,冬暖夏凉还能防受伤。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看完这个精彩的魔术,又被告知表演者是个妇幼医生,你会感到悲痛么?
  关于不洗澡,孙刚还是有很堂皇的理由的,他说太费水。这让我们肃然起敬,倘若人人都有如此强烈的节水意识,我想全球水危机应该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孙刚的老家是一个严重缺水的地方,喝水都很困难,更不用说洗澡了,他从小就这么习惯了,现在让他洗反而会觉得不舒服。真相大白,从此全队的水费降了不少。
  但是有一样东西,孙刚是全队最干净的,那就是他的毛巾。因为自从买来他就没用过,一直洁白如初的挂在那里,为我们班的内务争了不少的光。按说他过个三五天还是要洗次脸的,但为了保持毛巾的洁白,他每次只是象征性地在脸上抹两把,然后就用我们擦桌子抹玻璃的抹布把脸擦干。我们看得胃里冒酸水给他另买一条他也不要,他说就是抹布擦着舒坦。众人皆无语凝噎。
  孙刚的睡也是一绝,总结起来有这么两条:什么地方都能睡,什么时间都敢睡。保守估计,这个旮旯里所有面积超过一平方米的地方,都承载过他的美梦。每一次领导上窜下跳地找孙刚,总会发现他又成功开辟了新的睡所,据说有一次是在猪圈顶上把他找到的,上面下面的呼噜声相映成辉。我也曾有幸和他睡过一次,注意,是本义的睡。那一次又搬泥巴,孙刚凑过来,我带你找个地方睡觉吧。受宠若惊的我于是就有了一次终生难忘的睡史,在厨房的米堆里很安全的睡了两个小时,捎带还做了一个良田万顷五谷丰登牛羊满圈妻妾成群的美梦。我对孙刚曾经睡过的地方做过一次认真的问卷调查和概率分析,得到一个结论:孙刚最钟爱的睡所是床底。每次训练归来,他总会在第一时间钻到床底,一会就睡得呼呀呼的。有一次我拖地,喊他让一下,他滚了两下滚到另一个床底;过去拖那边的时候,他两下又滚回原地。真的真的,我真的服了他了。
  记得刚来那会儿,早饭后经常看到有个人挨桌收集吃剩的馒头,留做午饭甚至晚饭,后来才知道这个一顿饭三顿吃的人就是孙刚。孙刚算是一个坚决的北方血统捍卫者了,对白花花的米饭恨之入骨,只吃和面粉有关的东西,尤喜欢面条,可惜盼绿了双眼也没盼上几顿,于是经常口水滴答的给我们讲述小时侯一个辣椒下六碗清水面条的壮举;孙刚一直坚持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饺子,他说他们那里穷,只要过年才吃得上饺子,所以他今生最大的理想就是顿顿吃面条三天吃一次饺子。我们说那干脆顿顿吃饺子算了,他说那样以后就没有奔头了,等到共产主义吧,我不但顿顿吃饺子,饭后还要加个大苹果!
  除了孙帮厨、孙节水、孙面条,孙刚还有一个赫赫有名的称号,孙变态。这来自于他的性取向,和他那句逢人必呼的标志性口号:我是玻璃!当然他不是真的玻璃,但绝对是濒临绝种的视女色如粪土型男人。对我等好色之徒他是极鄙视的,经常很尖锐地批评我们:“这辈子就只活了个鸡巴!”我们反戈一击他是“改革开放以后最后一个年龄在两位数的处男”,他甚以为荣。不喜欢女人的孙变态于是就宣布了喜欢男人,这在全队一度引起了恐慌。被他确定为玻璃的发展对象是很可怕的,他会一看见你就冲上来把你抱得紧紧的然后用可能上个月就没刷过牙的大嘴在你的脸上拱来拱去的直哼哼,他会整天整天的对着你眨眼睛放电摸着屁股给你飞吻,他会每天向你发出最热烈的呼唤——“我要你要我”,并且肯为了你做最大的牺牲——“如果今晚你要我我就去洗澡”,最要命的是他会在他的口号后面缀上你的名字,比如有一段时间阿黄是他追逐的对象,他逢人必呼:“我是玻璃!我爱阿黄!”
  我喜欢孙刚,虽然我不是玻璃。我们都喜欢孙刚,因为在这死寂的军营里,他是我们温暖而快乐的理由,之一。

  二十三、好人阿黄

  阿黄姓黄,本名忠明,常暗自庆幸没有生在清朝,否则是活不出来的。五官端正,从肤色看怀疑有乌干达血统,肱二头肌尤其发达。喜欢干活,喜欢吃肉,不喝酒不抽烟不嫖不赌,无一切不良嗜好。偶像王进喜,信奉格言:大干,快上,勤打井,多出油。
  阿黄是好人,一看就知道是好人;阿黄是河南人,不看就知道是河南人。
  因为阿黄是好人又是河南人,所以阿黄在班里倍受欺凌。好人都老实,河南人都是骗子,这个全国人民都知道。大家都欺负老实人,大家都痛恨骗子,所以阿黄就很惨。虽然,他是好人不能说是他的错,他是河南人更不能说是他的错。
  都是董存瑞惹的祸。好象凡是穿过军装的人都知道那个董存瑞炸碉堡的故事,说是一个抗美援朝的老兵传下来的,栩栩如生:进攻开始了,敌人的火力很猛烈,连长命令董存瑞跟着班长去炸掉桥上的碉堡。他们怎样怎样九死一生终于摸到了桥下,却发现没有放炸药包的地方。班长说:“小董同志,回去的路上太危险。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拿支架。”董存瑞眼睁睁地看着班长兔子一样窜回到我军的战壕里再也没有露头,极度的失望和打击使他痛不欲生索性两眼一闭举起炸药包就炸了。他的战友说最后关头他喊的不是“共产党万岁”,而是“我恨河南人”,也有的人说是“不要相信河南人”。因为,他的班长是河南人。他的战友还说,其实董存瑞算不上什么英雄,他是心灵遭受重创所以自杀了。自此,河南骗子名满天下,并且贻害无辜,比如阿黄。
  河南人阿黄不折不扣是个好人。他睡我下铺,每天都是闻鸡起舞又抹桌子又拖地,因搅了我们不少好梦而经常挨骂。但公道地说,这个河南人不但不骗人,还专门帮助人。河南人阿黄还是一个出色的军人。在我们三班,阿黄的被子永远是最像豆腐的,阿黄得到的嘉奖永远是最多的,阿黄各个科目的成绩也永远是最好的。河南人阿黄还是一个忠诚的党员,谁敢对党有半句微词,这个难得发火的老实人就会青筋暴绽以头抢地跟你血拼到底。河南人阿黄还是一名称职的副班长,除了对出公差有着特殊嗜好的“公差王子”孙刚会跟他抢夺诸如喂猪卸煤冲厕所之类的公差,剩下的脏活累活他差不多全包了。
  阿黄最鲜明的特点是老实,我们给他的评价是“进入新世纪以来最后一个好男人”,和孙刚珠联璧合,号称“三班的两只好鸟”。老实人阿黄从来没打过人,但他会骂人,因为在四川呆得久了,他的骂人口头禅也是川豫合壁:日你大爷!也正是这句话,让孙刚认定了阿黄可以和他发展为一对玻璃,他总是眯着色迷迷的小眼睛深情地对阿黄说:“我大爷太老了,日我吧。”
  面对孙刚的穷追猛打,甚至于主动的牺牲色相,阿黄都是嗤之以鼻,因为阿黄有了自己的爱情。阿黄的爱情像是民国末年的一个故事,美丽得让人哀婉悱恻。那是一个和阿黄青梅竹马的女孩,但同样害羞的两个人直到现在才捅破了那层纸,注意是捅破的是纸而不是别的,用阿黄的话就是“确立了恋爱关系”,而且还是让我们羡慕得眼珠子发蓝的女追男。更加让我们惊奇的是,他们从初恋到热恋到谈婚论嫁到讨论生几个孩子到第三者出现到一刀两断,竟然全部通过电话完成。我们站在每天手机一响就浑身哆嗦的阿黄旁边,见证了从开始到结束的整个历史进程,不胜唏嘘。失恋了的阿黄很颓废,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天天靠在床上,拿一高倍军用望远镜全天候监控对面楼上那个俊俏的小媳妇。雀跃不已的孙刚趁虚而入,眉来眼去地超大功率对阿黄放电:“黄黄,还有我呢。”为了表示志趣相投,和阿黄一起两班倒,一看到小媳妇出现在望远镜里就急忙喊黄黄黄黄,很是亲热。那一阵子我们真的挺担心的,担心脆弱的阿黄真的破罐子破摔就此投入了孙刚的怀抱。
  然而阿黄还是坚强地站了起来,并且在几个月后又有一个更好的姑娘追他追到了青藏高原。兄弟们知道了都牙疼,“看不出来哈,这小子!”好人阿黄终得好报,顺利的话,不久就可以喝他的喜酒了。
  所有的祝福都给他,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二十四、百条树中两朵花

  曾经有幸偶遇两泼妇骂街,你来我往甚是惨烈,其中一句“你这烂货做鸡都没人要,趁早当兵去吧”,堪称骂文化之经典。
  由此可见,好铁不打钉,好女不当兵。然而让人感动的是,在民工别纵队百多条树的笼罩里,就这么顽强地盛开着两朵勇敢的花儿。
  当然,说她们是花儿只是为了表示她们和我们在某些部位上的本质差别,并没有比喻上的意义。忘了是哪位兄弟过于实事求是的评语了——严格来讲,她俩根本算不上“女性”,只算是“非男性”。
  可以理解,这是极度失望后的一种愤慨。当初听说有两个女学员要来,我们差点把房顶揭了。为了争夺扛行李的殊荣,整个营区几乎血流成河。记得那天阳光明媚,我们制造了民工别纵队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次迎接,两百多道赤裸裸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紧闭的车门。这是让我们很慌乱的一刻,门开了,一只脚,两只脚,三只脚,四只脚…形势变化得相当突然,预想中的欢呼演变成一声声惨叫,汗流浃背冲在最前面准备抢行李的壮汉们顷刻间溜回屋里斗地主去了。天地间回归宁静。
  不知道是福是祸,两朵花儿分到了我们班。那些臭小子们就说我们捡到宝贝了,幸灾乐祸得没播种就当了爹一般。班里的兄弟欲哭无泪,气氛很低沉。这样的时候往往需要一个伟大的人物站起来,于是我忍着巨大的悲痛给大家做思想工作:“东坡有云:‘薄薄酒,胜黄汤;粗布衫,胜无裳;丑妻贱妾胜空房。’大家思想负担不要太重,我们来个弃车保帅。我就发扬风格了,那个相对漂亮一点的我负责,另外一个分给阿黄。”雷鸣般的掌声是给予英雄的褒奖,由于阿黄不在,我的提案全票通过。
  我和阿黄就这样牺牲了自己,保卫了全班。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挺对不起阿黄的,因为我的高风亮节,带给了阿黄一场巨大的灾难。幸亏后来那场及时的电话恋爱挽救了他,否则我真的会成为间接迫使阿黄引剑自宫的千古罪人。
  我就比较的幸运了,分给我的那个叫燕子,看久了还是挺顺眼,而且相当之温柔。阿黄的叫刘俊,刘俊并不俊,所以才叫刘俊,表达一种美好而遥远的愿望。刘俊有这么几个特点:一肥,她的脖子比我的腰还粗;二猛,笑起来相当生猛(前面说过,刘俊的笑声在“民校三大苦”中位列第二),吃起肉来异常凶猛;三大,头大胸大屁股大,俗话说的上下一般粗。相应的她也就有了这么几个名号:刘一肥,刘二猛,刘三大。其中最出名的是二猛。
  那一段时间阿黄很憔悴,我们不厌其烦地向他灌输刘俊是他老婆的思维定势,阿黄先是反抗,然后沉默,最终就认命了。那天我们又在给他列举刘俊的浑身都是宝,诸如在被窝里抱着冬暖夏凉压在身下柔软舒适屁股大好生娃乳房大好奶娃等等等等。阿黄终于发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宣言:要干就干个猛的!
  二猛确实就很猛,尤其是头一猛。饭桌上的二猛号称皇军,她像进村扫荡的鬼子,扫光了盘子里的每一块肉。第一次进食堂,二猛就一举成名,她飞舞着双筷捕捉肉类物体的速度、精度和旁若无人的风度刹那间震慑了所有的人。从此二猛嘴里嚼着一块筷子夹着一块碗里放着一块眼里还盯着一块的经典形象深入人心,要知道除了肉沫茄子以外我们的盘子里的肉的总和一般不会超过四块的啊!吓呆了的男人们迅速形成了一个共识:二猛的前世必定是一种凶猛的食肉类动物,非狼即虎。这就苦了和她一桌吃饭的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里三班的兄弟们普遍营养不良,大锤更是祥林嫂般四处倾诉:“我好久没吃到肉了,都让二猛吃了!”有一次大锤实在熬不住了,豁出去夹了一块,结果二猛那阴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块肉直到大锤的胃里,吓得大锤再没敢伸筷子,灌了三碗汤宣布从此戒肉。老家伙严红看不过去,每餐必问:“刘俊,都这么肥了,还吃啊?”二猛并不理睬,翻个白眼,继续吃肉。
  时间长了就发现,燕子还是相当可爱的,所以那些鸟人天天聒噪着要收回主权重新分配。所谓物以稀为贵,再加上二猛的衬托,着实显出了燕子的几分风情。后来她竟也成了痴情郎千里追随三角恋两男争燕这样一个百折千回的爱情故事的女主角,此是后话按下不表。单说毕业临别前的晚上,我和燕子,阿黄和二猛,两对嘴皮子上的“革命夫妻”翻墙出去搓了一顿火锅。酒瓶子喝了一地的时候,忽然发现燕子的脸红红的,还是挺像朵花儿的…
  第二天她就去了康定,跑马溜溜的山上,从此就有了一只翩翩飞舞的燕子。常常想起她,和二猛,凭良心说应该感谢她们,不管怎样,是她们让这死寂的军营多了一点色彩,多了一点躁动。
  这证明了一个真理:有,总比没有好。
  但是还有一句忠告。如今好铁可以打钉了,好男也有不幸当了兵的了,比如我。但是除非真的做鸡都没人要了,好女不要来当兵。
  有二猛为鉴。


  二十五、另一种颜色的爱情

  所有的雨中
  打湿我的那一滴
  才是真的雨

  今天是一个浪漫的节日,天空应该都是粉色的吧。惟独我站在这冰冷的训练场上,满眼尘封的绿。
  总算心还在坚强的温暖着,因了我的她哈,因了那句远古洪荒吟唱而来的誓言:死生契阔,与子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一首歌这样唱的:“军中的男儿也有情,也愿伴你走天涯。只因为肩负重任,只好把爱情放下…”。这句话我一直不敢苟同,你想啊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正是在漫漫革命道路中孜孜不倦地播种和收获爱情,最终才取得了革命的胜利不是么?所以我在二月二十四的这一天,理直气壮地怀念一些曾经和正在发生在这里的军绿色的爱情故事,一切有毛主席撑腰。
  沧海桑田型 大锤是我们窝里仅存的单身了,也因此少了每个月电话费的大项开支,成了炙手可热的款哥。每到月底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这些把本来就薄薄的那几张票子大部分贡献给移动或者联通的同志们总要低三下四的在他跟前说些甜言蜜语,借得一点余粮度荒。其实大锤的爱情经历非同寻常,史载其在大学里曾经跟一位校花级人物关关雎鸠了一番,才子佳人曾经羡煞了整个校园。只可惜校花后来突立奇志,非美国鬼子不嫁。可怜大锤差点把祖坟刨了也没找到半点美国血统,只好作罢。大锤同志哪里跌到就在哪里爬起来,又瞄上了外语系的一个小才女,侦察了很久正准备下手的当儿,小才女却突然退学,跟着一个满脸胡子的农民企业家私奔了。大锤从此就有了些心理障碍,闻女色变,一直蹉跎至今。
  大智大勇型 另一个叫阿三的,号称帅得你想自杀酷得你想发疯的民工别纵队第一号情圣,相比之下就生猛的多了。想当年在学校里天天和美丽动人的女友形影不离,如今却是弄得咫尺天涯好不凄惨,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探一次亲呢,都是青天白日匆匆几个钟头,嘴还没有亲得热乎就得归队了。这旷的久了,就窜得满脸痘痘。一日实在想得狠了,憋出一记猛招。经过对火车时刻表的精密论证,动用了千里之外的兄弟发来一份电报,电文如下:出差昆明留渝一夜20日17时抵蓉即往重庆汽车站盼接订房一间舅。字里行间所渗透出的智慧让众人肃然起敬,查无可查无懈可击,凭那几个当官的智商当然无法识破。于是阿三大摇大摆地抱得美人归,第二天回来痘痘已是消了大半。
  视死如归型 这人叫阿东,脾气甚火暴。某个周末女友电召出去陪驾购物,碰巧上头下令为迎接某司令统统不准请假留下来挖泥。请假不成,阿东怒气冲天,老子的老婆要紧还是尔等的烂泥巴要紧,径自去提购物袋去了。明明知道这一去,回来不死也要脱层皮,阿东依然身子挺得倍直两脚着地有力,看到正掘着屁股挖泥巴的我还很从容的打了个招呼,操,视死如归啊视死如归!最终的结果是钱包掏空了外加一晚上禁闭,我们不知道阿东在阴气森森的禁闭室里是在背条令写检查呢,还是闭着眼睛回味女友穿着新买的衣服在他的脸上叭叽叭叽的啄。对阿东普遍的评价:是条汉子!
  有人说军人不容易遇到爱情,那么对于我们这些带着爱情来参军的军人来说,为了保卫我们的爱情,我们必须具备大智大勇,与天斗与人斗。其实我们要求的并不多,也许只是几个小时,牵着心爱的人的手,一块儿走走。为了爱情,我们在与当官的们坚持不懈的斗争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涌现出诸如以上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事迹。有时候,我们也可以伟大而不朽。

  如果把子弹做成你的心的形状
  那么
  朝我开枪吧

  二十六、还争什么

  我是个村郎
  只合住茅屋篷窗梅花帐
  日高窗下枕书眠

  身上的军装都有些发白的意思了,真的是个老兵了。没事的时候会发呆,会胡思乱想,写下来,算是给这段生活作个结吧。
  总觉得部队和寺庙差不多,都是不问世间事都是狗屁规矩一大堆。不同的只是那里住着没有头发的和尚,不可以吃肉却天天佛祖心中坐酒肉穿肠过;这里住着有一点头发的军人,应该吃肉却天天望穿秋水难觅肉踪。不管怎样吧,呆得久了,竟也修炼出一番仙风道骨的气象,有身上穿的作训服为证:左腿上写着“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右腿上写着“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横批当然写在最突出的位置——“还争什么?”
  冷眼看世间,有些人这样活,比如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也有些人这样活,比如
  不求富来不求有
  惟愿长江化美酒
  闲来无事江边卧
  浪子打来喝几口
  其实没有分别的,只要你快乐。一千多年前的白居易,坐在那破旧的小草屋里,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向晚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吹着暖气喝着一个叉一个圈的你,比他幸福么?
  其实生活需要的只是一种态度,像弥勒佛说的,“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变笑,笑世间可笑之人”。真的不必太计较了,生死都只是一线之隔,成如何败如何,好如何坏又如何?武三思说:“对我好的人就是好人,对我坏的人就是坏人。”这显然是不对的,但怎么辩驳?人有恒言:“在这个世界上,好人比坏人多。”那是当然,虫比鸟多,麻雀比鹰多,草比牛多。
  外国人有句话很有意思,大意是这样说的:When angry,count to ten before you speak.If very angry,count to one hundred. 道理就很简单了:黑夜是用来睡觉的,你就是有一千双眼睛,也找不到光明。顾城不明白,所以他死了,死了还睁着眼睛。
  我明白,所以我有空的时候就睡觉。睡醒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这句话:
  浪是水
  浪消失了
  水还在
  有人说深刻,有人说等于没说。各凭造化。
  说不清楚。其实又何必太清楚呢?就像世人求佛,焚香跪拜,为了升官发财或者美满姻缘。佛是什么我不大清楚,但以朝拜来谋求“菩萨保佑”之类显然违背至少是偏离了佛的真义——有功利性的朝拜与红尘中的交易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不问了,佛会脸红的。毕竟这个地方与佛无关,我们要做的就是丢掉欲望和愤怒,但不要丢掉我们的精神。我一直很喜欢电视里的那句广告词:鹤舞白沙,我心飞翔。

  不要在阳光中叹息
  纵然这冰冷的军营,风声凄厉
  你也要坚持
  飞翔的姿势


发表于 2004-10-20 09: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看了眼花啊[em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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