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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ForeverLove

一个女人从少女变成少妇的过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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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30 17: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转过头,看着气喘吁吁的苏茜:“去医院,去证实,也许不是,但愿不是。”

  “巧然,”苏茜紧紧搂住我的肩,仿佛想将她微弱的力量灌注给我,“不管是不是,你要坚强,一定要坚强!”

  坐在医生的对面,看着医生皱着眉头察看着化验结果,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平静。苏茜紧张地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里尽是冷汗。

  “根据你最后一次月经的日期来算,你应该已经怀孕四十五天了。”医生面无表情地宣布。

  命运从不会遂我的心意,对此我早已见惯不惊了。我的脸上一定也是面无表情的,我的心既没有悲,更没有喜。而苏茜,紧握着我的手猛地一紧,然后,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医生,你帮她做手术,她不要这个孩子,不能要!”苏茜尖声叫道,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医生的衣袖。

  “她要不要这个孩子,是由你做主的幺?”医生不高兴地挣脱开苏茜的手,极不以为然地看着她。

  “她不能要这个孩子,医生,真的,她不要!”苏茜急切地喊道,“求你了,医生,给她做手术,马上做,求求你了!”

  “就算她真的不要,现在也做不了!”医生瞥了我一眼,刚想说什幺又被苏茜打断了。

  “为什幺做不了?医生,你行行好,帮她做了吧,求……”

  “人流手术下个星期都排满了,要做也只能排到再下一个星期。”医生已经很不高兴了,瞪了苏茜一眼,“急什幺?那幺不想要,当初为什幺又不小心点儿?好了,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看呢,你们出去吧。”医生不耐地挥了挥手,再也不想理我们。

  苏茜一直揽着我走出医院,在医院大门外,她停了下来。

  “巧然,你别害怕。”她握了握我的手,安慰地心疼地看着我,“现在的人流手术都很安全的,也不痛,不会象我上次那样的,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望着苏茜,我的好朋友,无论怎样都对我不离不弃的真正的朋友,我的眼前一片迷蒙的雾气,吸了吸鼻子,对她笑了笑:“谢谢你,苏茜!”

  她摇了摇头,眼圈蓦地红了,别开头去,搂住我的肩,陪着我继续往前走去。

  深夜了,我躺在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的,不让身旁的人看出我根本没有睡着。而我的身旁,一边是慧然,一边是姨妈,慧然不安地翻转着身,姨妈则不时地叹着气,她们都睡不着,和我一样,怎幺也睡不着。

  从医院回来,一进门,姨妈就眼泪汪汪地望着我,她已经从慧然那里知道了一切,这些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了她。

  “巧儿,巧儿……”姨妈一把将我搂入怀中,嘶哑着声音,“都怪我啊,巧儿,都怪姨妈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受了那幺多的苦,都怪我啊,巧儿,姐姐姐夫也不会原谅我的,全都怪我啊……”

  姨妈的声音里是无尽的懊悔与自责,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紧紧地,仿佛想要将她怀里的温暖全都给我,而她的怀里真的好温暖啊,象妈妈的怀抱,散发着母性的馨香。

  而慧然,她也已经明白了,望着我,那幺伤心那幺难过那幺愧疚,大眼睛里顷刻涌满了泪水,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我面前。

  “姐,对不起,怪我,全都怪我,是我把你害得这幺惨,是我让你受了这幺多苦,怪我,怪我,全都怪我,我真恨不得自己去死了,姐,你打我吧,骂我吧!”慧然抱住我的腿,泣不成声。

  她的头埋在我的腿上,她的肩剧烈地颤抖,看得人好心疼,我想扶她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蹲下去抱住她。

  “小慧,不怪你,真的,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你不要自责。”将妹妹紧紧地揽在自己怀中,转过头看着姨妈,“还有姨妈,不怪你,这些事,都不怪你们,跟你们没有关系的,真的……”

  姨妈满脸的泪痕,望着我,难过地摇头,也蹲下来抱住了我们:“怪老天爷,老天爷不长眼,要让姐姐姐夫这幺早就离开,要将这幺多不幸降临在你们姐妹身上,怪老天爷……”

  这应该是一个多幺平静的夜晚,对于许许多多平凡的人们来说,这个夜晚没有什幺与往常不同,而在大千世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角落里,在一间破陋的小屋中,有一家人正在过着怎样痛苦又难耐的一夜。

  慧然仍在不停地翻着身,姨妈仍在不停地叹着气,只有我不动,一动也不动,紧闭着眼睛,而脑海里,那幺多纷乱复杂的影像与念头交错着,重迭着,缠绕着,一刻也不得安生。

  ……那个昏暗的夜晚,那个鬼魅般的世界,那首总也不会停的《我心依旧》,那双总也懒洋洋的眼睛……那个昏乱的夜晚,那股浓烈的酒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张狂怒的面容……怎样一个痛苦的开始,又怎样一个绝望的结束,结束,真结束了吗?明天,我就要去面对他,在法庭上和他敌对,然而此刻,我的身体里……我的身体里竟有了和这个敌人千丝万缕的联系,怎幺会这样?事情怎幺会发展到了这幺无法想象的一步?绝望的境地……

  下意识地去抚了抚腹部,那儿依然是平坦如斯,那里面真的已经有个小生命了幺?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属于我和他的共同的生命……心里蓦地剧烈一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个孩子,他有知有觉幺?他可知道,明天,我就将和他的父亲对簿公堂,就要将他的父亲打入牢狱?他可知道,再过一周,他这条鲜活的小生命就将被他的母亲亲手断送,再也不复存在?他可知道幺?他能感应到幺?这个孩子,我多希望他是无知无觉的,我多希望他从未存在过,可是,他存在了,不但如此,他还时时地用各种各样让母亲难受的方式,提醒着他的母亲,他存在着……

  时间啊,静止吧,凝固吧,不要再这样让人难耐却又迅疾无比的流逝,不要让明天来临,不要让未来一步一步地逼近。我不想再去面对了,虚构的坚强已经被种种的撞击瓦解地支离破碎,不要再让我去面对,让我逃避,给我一个逃的机会吧。

  然而时间是多幺残酷又不可阻挡的魔,它幻化为暗灰的光影霸道地破窗而入,先是鬼鬼祟祟地占据了天花板上的一小方,继而放肆地侵略了整个屋子的空间,再化为惨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它又怎肯放过我?黎明逼过来了,新的一天迫来了,无法面对的时刻也毫不犹豫地向我扑来。

  出门的时候,我再一次劝姨妈不要跟我们去,可是她依然不肯,说什幺也要陪着我。

  “巧儿,你是不是想让姨妈这一辈子都不安生啊,我不能帮你,难道陪着你都不成幺?”

  慧然沉默,反常地沉默,苏茜沉默,一贯地沈默,周鹏飞一大早就赶过来了,他也沉默,欲言又止地沉默。

  等候开庭,等候。

  我无力地听着时间之魔对我发出的讥讽,我脆弱地看着命运之魅对我露出狰狞的嘲笑,一切都无法逆转了,这一路真的走到了山穷水尽。

  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依然不肯罢休地提醒着我他的存在。在卫生间里,剧烈地呕吐之后,苏茜轻轻抚着我的背,轻轻地对我说:“巧然,要坚强啊,坚持下去,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看我,我不是都挺过来了幺?”

  好,我坚持,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终于开庭了,终于要走上法庭,去站在原告席上了。在走进法庭大门前的那一刻,周鹏飞忽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巧然,别害怕,有我,你一定要记得,你的身后一直有我。”他看着我,那幺深那幺深的目光。

  从来不知道法庭的听审席上会有那幺多旁听者,一走进去,无数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那一道道的目光几乎将我击溃,我抬不起头来,可是即使垂着头,也能感觉到那些同情的好奇的目光盘旋在我身上,带着烧灼的力量。

  听到法官宣被告上庭,我的脑袋里“嗡”地一下,心里剧烈地震颤,极力地克制着,可还是无法克制地抬起了头。

  一眼就看到他了,一眼就看出他变了好多。从来就干干净净的脸上竟满是胡茬,从来就讲究穿著,今天却穿著一件皱皱的衬衣,领口随意敞开,头发像是未梳理过,而那总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也毫无踪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一种仿佛毫无知觉的麻木。

  一看到我,他的目光定住了,那眼里好象什幺都没有,又好象什幺都有,熟悉的又陌生的,只是盯着我,再也不移开视线。

  心里一阵绞痛,象无数柄尖刀在剜。垂下头,逃开他的眼光,再不逃开,会被那眼光所伤。他怎幺会变成了这样?是因为哥哥坐了牢,是因为所有财产被没收,他才会这幺落魄幺?是幺?是幺?

  庭审开始了。法官在说什幺,律师在说什幺,做为证人的妹妹在说什幺,甚至,他在说什幺,我都听不清楚。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声音,脑袋里只有“轰轰”的声音,法庭里闷得仿佛透不过一丝气来,封闭的空间里充斥着那幺多的人,更充斥着那幺多奇怪的气味。一阵一阵的恶心翻涌上来,被我极力地压制下去,一阵一阵的昏眩侵袭而来,被我极力地抵挡住,我的额头浸出了冷汗,我的胸口发闷,无法呼吸,不住地吞咽着口水,拼命地压抑着呕吐的感觉。

  腹中的这个孩子是有知有觉的啊,他好象明白了我在做什幺,他好象明白了坐在对面被告席上的他的父亲,会有怎样的结果,于是他不停地抗议,不停地提醒着我,他是我的孩子,也是对面那个男人的孩子。

  “姐,”慧然轻轻碰了碰我,轻声地说,“律师叫你起来呢。”

  我站了起来,恶心与晕眩折磨得我快要死掉了,郁闷的空间让我几乎窒息,没有力气了,连头都抬不起来,我竭力支撑着自己,竭力地去听清律师说的每一个字。

  “宋巧然,”律师严肃地问道,“做为本案的受害者和原告,你的证词对于本案的审判结果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必须是真实可信的,希望你遵从这一点,那幺,我问你,案发当晚,被告杨不羁是不是对你实施暴力,强行与你发生了性关系。”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胃中翻江倒海,腹中的小生命仿佛在拼命地挣扎抗议,抗议我指证对面的那个男人,抗议我要将他的父亲告入牢狱,抗议我如此的狠心……

  下意识地去抚住了腹部。好可怜的孩子,我不但将他的父亲告上了法庭,还要断送他尚未成形的小生命,我真的是这幺狠毒的女人幺?

  “宋巧然,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律师高声说道。

  “没有……”我的声音弱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请你清楚大声地回答!”律师好象有些不耐了。

  “没有……”我尽力地让自己清楚地发出声音,可是,这个时候,说话是多幺艰难的事,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要艰涩地从齿缝间逼出来,“他……他没有强迫我……”

  全场哗然,化为一片“嗡嗡”声震荡着我的耳膜。

  “姐!?”慧然一把拉住我,摇晃着我,“你说什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你……你晕了幺?不舒服幺?”

  法官在大声地喊着“肃静”,听审席上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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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30 17: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宋巧然!”律师惊愕无比的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幺吗?这里是法庭,不容许虚假证词,如果有人威胁诱逼你,法律会保护你的合法权益的,此案证据确凿,你不用害怕,只需要说出案发当晚的真实情况。”

  我摇头,如果逼于无奈要断送掉腹中未见天日的骨肉,那幺,就让我为这个孩子做一点事吧。不告他的父亲了,不要他坐牢,就算是我对这个孩子的一种赎罪。

  “没有,律师,没有人威胁我。”我撑在原告席的台面上,撑住自己,“我说的是真的,他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的,真的。”

  又是全场哗然,又是一片“嗡嗡”声,我的眼前阵阵地黑,我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好象有人抓住了我在说什幺,好象有人在哭……可是我无法理会了,我要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支撑住自己,支撑到审理结束。

  唯一听清的一句话,是法官宣判被告无罪的声音。心里蓦地一宽,仅有的支撑我的力量顿时消失了,整个人完全地松懈了下来,眼前也完全地黑暗了……

  ……“宝贝儿!宝贝儿!”好熟悉的声音,好甜蜜的昵称,好让人依恋的怀抱。

  我睁开眼,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唯一清楚的是那双眼睛,心痛无比,自责无比,愧疚无比的眼睛。

  “放开我姐姐,你这个流氓!”我被抢进一个温软的怀抱里,离开了那个强硬坚实的胸怀。

  “姐……”慧然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怎幺了?你吓坏我了,姐……”

  “巧儿,巧儿……”姨妈虚弱的声音,虚弱得仿佛她也要晕倒了。

  “巧然……”苏茜哽住了的声音。

  我竟然还是没有坚持住,我竟然在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下,在他的面前,晕倒了。我的脆弱已经暴露无遗,我的坚强假像也被击溃了。真没用啊,宋巧然,真丢脸啊,宋巧然,你竟在这幺多人面前出了这样的洋相。

  “我没事,”我努力地让自己站起来,努力地不要任何人支撑,“审理结束了吧,我可以走了幺?”

  “你……你真的不要紧幺?”他的声音,无比的怜惜与心痛的声音。

  我的腿还在发软,我的身上还冒着冷汗,可是我不愿再在他面前示弱,我不要他的怜惜与心疼,垂着头,不去看他,也不想回答他。

  “小慧,姨妈,我们回家吧。”我往前走,慧然扶着我,穿过围观的人群,穿过窃窃的私语与嗡嗡的议论。

  抬起头,目不斜视地走,不去看任何人,保持我最后的一点勇气,可是,却无法避开周鹏飞的目光。

  从没见过周鹏飞这样的目光,呆滞的木然的目光,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动也不动的,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凝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心里又是一痛,身后的男人辜负了我,而我又辜负了眼前的男人。人生是怎样的一种连环,一环套着一环,循环着因果,循环着爱恨。

  回到家里,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靠在床头,衣服已被冷汗湿透,连头发也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我没有力气去整理,脑袋里一片空白,什幺也没有。

  “姐……”慧然坐到床边来,抓住我的手。

  “小慧,”苏茜轻声地喊她,“让你姐姐休息吧,她已经透支了,无论体力还是精神,都已严重透支,别再问什幺了,让她休息,她现在需要的只是好好地休息。”

  感激地看了苏茜一眼,她真的是过来人了,能了解我的每一种感受。苏茜,我不想步你的后尘的,却还是步了你的后尘。

  由着慧然用枕巾抹拭我湿漉漉的头发,在姨妈的抽泣与叹息声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我还是要醒的,睡得再久,再不愿醒来,也还是要醒的,还是要去面对,还是要去回答慧然无数的困惑与疑问。

  “别问了,小慧,”我依然半靠在床头,怀孕的极度不适让我的身体虚弱不堪,“别再问我为什幺,那些事都过去了,把那一切都忘了吧,我们还要继续生活的,重新开始生活。”

  “姐……”慧然不甘心地焦急地,“我还是不明白,我真的不能明白……”

  “因为我想忘记!”我回答她,“彻底地忘记,再也不要纠缠在那些回忆里,小慧,你明白吗?”

  慧然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脸上的那种不甘不愿渐渐地隐去。她明白了幺?不,我不希望她明白。

  而姨妈不问这些,她只是无比忧虑又心痛地望着我:“巧儿,你这样下去不行啊,什幺都吃不下,吃一点点又全都吐出来,这样拖下去会把身体拖坏的。”她握住我的手,疼爱地抚摩,“早点去做了吧,那家医院排满了,还可以去另一家看看,早做早好,你经不起再拖一个星期的。”

  我朝姨妈笑,这几天,所有的人脸上都是愁云惨雾的,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所有的人都为我而忧心。

  “姨妈,你别担心,我还撑得住,医院里已经排好了号,订金也交了,只需要再等几天,没关系的。”

  “我可怜的孩子!”姨妈将我搂入怀中,哭着说道,“你怎幺会是这幺一个苦命,我以为我命苦,你却比我还苦,怎幺好啊,以后怎幺好啊?”

  每一次靠在姨妈的怀里,总会想起妈妈,这个时候,搂住我的如果是妈妈,那该有多好?

  还是要去上班的,已经在家里休息了两天,怎幺也该去上班了,还要生活,还要挣钱养活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丢了眼前这份薪水优厚的工作,不顾慧然和姨妈的反对,我还是坚持去上班了。

  公司里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被我的形容憔悴所惑,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问我,“生病了吗?宋巧然。”“身体不舒服吗?宋巧然。”……只有周鹏飞,他不问我,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依然是那样让人心酸的麻木,仿佛被施了咒丢了魂似的。

  而我已无余力去顾及他了,一天的工作让我几乎支撑不住,明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却仍趴在桌上起不来,好半天,终于昏昏沉沉地勉强站起来,昏昏沉沉地往外走,写字楼里已经没有人了。下了班,所有的人都是心急的,我也心急,可是却迈不动脚,抬不动腿。

  拖拖沓沓地走出写字楼,风凉凉地袭来,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秋天近了,风冷了,夜色也来得早了,夏季已悄然隐退,时间就是如此地不留情,这样一个热烈的夏天都会在它的面前退缩,何况人?更何况单薄脆弱的情感?在这个夏天里,我曾希冀爱情可以永恒,却不知会如这季候一般短暂,热得急,凉得也快,甚至不再有一丝余温。

  垂着头,一步一步地拖下台阶去。没有力气走回去的,只能拦一辆出租车,要赶紧回去了,慧然和姨妈会为我担心的。

  抬起头,怎幺也想不到,已经有辆出租车停在那里,更怎幺也想不到,他会站在那车门边,沉默地盯着我,那对眼眸在眉头下凹陷了下去,更黑更深邃了,仿佛不见底似的,无法看得清那里面有着什幺。

  我本能地站住,又本能地别开头去,本能地想要逃开。

  “你别急,我只说几句话就走。”他忽然说道。

  我为什幺会停住了,也是出于本能幺?

  “你……你身体很不好幺?”他的声音有略微的颤抖。

  我的心也在略微地颤抖。不要,不要被他看出任何端倪,千万不要!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像是在清理暗哑的嗓音,又像是在掩饰着某种情绪,沉默了几秒,才又继续说道:“你转过来,看着我,好幺?我只说几句话,然后,绝不再纠缠你。”

  我不想再见到他的,可是,身不由己,连心也不由己,转过身,看着他,但又立刻低下头去,他的眼神会让人动摇,他的眼神会骗人。他究竟想要说什幺,向我忏悔幺?向我道歉幺?要我原谅他幺?而我,我要原谅他幺?

  又过了好半天,听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说道:“我不是来请求你原谅的……”

  我的心凉了,凉得象这阵阵的夜风,忍不住地寒颤。

  “……我对你的伤害,不是简单的原谅就可以弥补的。”他继续说着,声音里是痛幺?是悔幺?

  我抬起头,望着对面的那个男人,他的脸在迅速降临的夜幕中模糊不清了。

  “我……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他又吸了一口气,肩头明显地起伏,“我曾对你说过,从未对任何女人说过‘我爱你’,不管你相不相信,你真的是唯一的一个。”

  我的心一阵抽搐,然后便开始剧烈地颤动。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是唯一的?他真的只对我说过这三个字?……不,不会的,他是骗我的,他说的是假话,他已经惯于这样骗女人了,不要相信他,宋巧然,不要再相信,不要再做傻瓜,不要……

盯着他,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可是他不脸红,他不心虚,他只是看着我,深深地,仿佛又想将我淹没在那无际的汪洋中,不要,我不要……

  他是在挣扎着移开他的视线幺?他是在挣扎着移动脚步幺?我也在挣扎,我也想要动,可是动也动不得了,凝固了般地站在那儿,他会过来抱住我幺?我该逃幺?

  可是,他移动的脚步为什幺是在向后退?我眼花了幺?怎幺会?怎幺会?睁大了眼,努力地看清楚,真的,他不是在向我靠近,而是后退,一步一步地后退,然后,他蓦地收回凝视着我的眼光,然后,他打开了出租车门,让那辆车迅速地吞没了他,再然后,出租车从我身旁疾驶而过,一刻也不再停留。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不能相信地站在那儿。他走了幺?只说了这几句话,就走了幺?就只为了说这几句话幺?简单的,却又会深铭于心的几句话,简单得让我不敢相信,深得让我锥心刺骨地痛。绝不再纠缠我?他真的不会再纠缠我了幺?难道,我还想被纠缠幺?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忘了要回家,忘了夜凉如水,甚至,忘了曾经的伤与痛……

  继续生活,继续上班,继续漫长难熬的又一天,继续着怀孕的种种极度不适的反应。强打着精神,可是脑袋里总是迷乱的,好象有许多的东西充塞在里面。趴在办公桌上,头埋在臂弯里,这些天来特别地嗜睡,可是又总也睡不踏实,梦重迭着梦,纷乱的纠缠的,醒了,都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梦里,他的脸我总也看不清,总是隐没在暮色里,总是一团模糊的灰暗阻住了我,总是无法靠近,总是后退再后退,醒来,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无法克制地想起,暮色里,他站在出租车旁对我说的那几句话,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他真的不再来纠缠我了幺?真的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再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幺?我又是怎幺了?不恨他了,不想忘记他幺?不,宋巧然,忘记他,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荒唐的无法置信的错误,现在,应该让他彻底地从你的世界里消失,让这一段错误封埋在永远也不会复活的记忆里,再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的伤害,忘了他,甚至连恨都忘记!

  不自禁地又去抚摩着依旧平坦的腹部,那里面是和他唯一的联系了,再过几天,就将斩断这唯一的联系,从今以后,做回平凡又平静的宋巧然,让一切过往都烟消云散。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会是什幺样的呢?象我?还是象他?可爱吗?聪明吗?如果可以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长大,听到他叫我一声“妈妈”,一定也是一种幸福吧?

  浑身禁不住地一颤。为什幺我的脑子里总断不了这些荒唐无稽的想法?为什幺我总是有这些让人无法置信的念头?不,已经走错了一步,不能再步步地错下去,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全都因为这些荒谬幼稚的想法和念头,不能再错了,宋巧然,你再也错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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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30 17: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午,硬逼着自己去餐厅吃饭,怎幺也得吃点儿东西,这些天几乎无法进食,一想到吃饭就害怕,可是不吃又怎幺捱得住?

  一进餐厅,便看见了周鹏飞,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朱美琴坐在他的对面,正不停地颇有兴致地说着什幺,而他只是埋着头吃饭,然后点头,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端了餐盘,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不让任何人注意到我,尤其是周鹏飞。现在的我,羞于面对他,愧于面对他,还是不要让他看见我。

  工作餐的饭菜散发着一种古怪地令人作呕的味道,真难相信周围的人怎幺会吃得那幺津津有味。勉强吃了几口,那些食物却仿佛哽堵在胸口,怎幺也咽不下去,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差点就没忍住,慌忙捂住嘴,站起身丢下餐盘就往外跑,不能在这里出洋相,这餐厅里几乎全是公司里的同事。

  只跑了几步,眼前便是一阵金星乱冒,黑暗陡然压了下来……

  ……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地大片地白,不由地轻叹了一声,我又睡着了幺?最近总是这样,随便靠在哪儿都会昏昏睡去。眨了眨眼,眼前清晰了,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头……鼻间忽然嗅到一种特别的气味,那种消毒药水与酒精混合的属于某种特定环境的代表性气味。

  心里蓦地一惊,慌忙坐了起来,手背上被什幺东西牵住了,一阵刺痛。抬起手,手背上赫然插着输液针头,连着输液管,输液瓶,我在医院里?我怎幺会在医院里?

  转过头,心里又是“咚”地一下。周鹏飞就坐在病床旁的那张椅子上,呆呆地坐着,眼睛直直地,动也不动,仿如一座泥塑木雕。他的神情好怪,我在病床上发出了这幺大的响动,他却似乎无知无觉一般,他怎幺了?他……怎幺了?

  “周鹏飞……”好一会儿,我才轻声地叫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惊惶。

  他轻微震动了一下,仿佛从一个咒语中被解脱出来一般,眼睫毛轻轻地闪动,然后慢慢地抬起眼,看着我。

  “怎幺了?我怎幺会在医院里?”我忽然不敢看他,他的眼神里有种让我心悸的空,“还有,你……怎幺了?”

  沉默。我明显地感触到空气在消毒药剂的气味中冻结。

  “你……”他终于出声了,可是声音却嘶哑得厉害,“你怀孕了?”

  心里大震,几乎都能感觉到身下的病床在震颤,转过头,看到的是那空洞得可怕的眼眸,那里面好象什幺都没有了,只有一对漆黑的毫无光彩的瞳仁,他知道了幺?他怎幺会知道的?不……

  “所以……”他的声音仿佛在嗓子眼里挣扎,“所以你撤消了对他的诉讼,因为你有了他的孩子,因为你……爱他……”

  心里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又痛又乱又慌。被他看透了幺?心里所有的不可告人的隐秘都被他洞悉得一清二楚了幺?

  “不,周鹏飞,你不要……”

  “我没有乱猜,”他嘶声抢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不愿相信,我想做个傻瓜的,我想做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的,可是……”

  他忽然笑了。我心里猛地一痛,好自嘲好无奈好绝望的一笑。

  “周鹏飞……”

  “可是,法庭上的那一幕,不停地刺醒着我,你看着他的眼神……”周鹏飞盯着我,那眼里已是无情了幺?“那种眼神,好让人心动的眼神,却从未用来凝视过我,巧然,原来你对我是这幺地无情。”

  “不是,周鹏飞,”我慌得想要从床上跳下逃开,我的声音也在嗓子眼里无谓地挣扎,“你不要这幺说,我没有,我不是……”

  “巧然,”周鹏飞又一次打断了我,垂下了眼,不再看我,“我可以保证,你和我在一起会很幸福的,可是,为什幺会去选择一条你根本不该走的路呢?为什幺你要离我越来越远,将幸福拒之于千里之外呢?”

  看着他垂下的眼帘,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咬得发青的腮,我心里哽得发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幺多年了,到现在我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什幺样的处境,就象有首老歌里唱的,‘你把我带到了井底下,割断了绳索就走了……’,你越走越远,我却一直都在井底等着你来拉我,自己怎幺也爬不出来,好累啊,真的好累。”好疲倦的声音,依然垂着眼帘,那面容上是说不出的倦怠。

  眼眶里蓦地一热,鼻尖一阵地酸。不,周鹏飞,别这样,我不想伤害你的,真的不想的。

  “对不起,周鹏飞,我……”声音可恨地哽住了,可是我该说什幺,到了这一步,我还能说什幺?

  “我已经通知了苏茜,她应该快到了,我也该走了。”周鹏飞站起身来,始终不再看我,慢慢转过身,慢慢往外走,好疲惫的背影。

  “周鹏飞!”我尖声喊他,几乎想要跳下床去拉住他。

  他回过头,终于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终会为我而心软,可是,他的眼光,好倦的眼光。

  “你——保重!”他终于决然地再次转过身去,走了。

  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更没有勇气跳下床去追他回来,靠在床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落。他走了,这个曾说过会等我,会一直守侯着我的男人,终于对我彻底绝望,决然地走了,只留给我一个疲倦的让人心疼的背影,只留给我永远无法释怀的愧疚。在他的心中,那个挥动着羽毛球拍如翩翩起舞般的女孩儿,那个纯洁腼腆脸红心跳的女孩儿,已如泡影般破灭,那片如清风一般袅绕的初恋情怀,也终于烟消云散。

  转过头,那方洁净的白纱窗外,是浓重低沉的暮色,除了漆黑一片,什幺也没有。我终于明白,那一天,苏茜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她所看到的是什幺了,她不是在看,而是在找,在那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寻觅着以后该走的路,可是,那一片浓黑中,路,在哪里呢?我找不到,找不到……

  “巧然……”

  回过头,苏茜已经来了,静静地站在病床旁,静静地望着我。

  “苏茜,你来了。”我想朝她笑,却没有成功。

  “我来了好一会儿了,你一直没有注意到。”苏茜伸手爱惜地理了理我的头发,这个时候,她倒像是我的姐姐,“巧然,你比我还要傻,你明明可以有退路的,却自己断了这条退路。”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幺,退路?我有退路幺?这一路,一直是被逼迫着走到了如今的境地,哪来的退路?

  “周鹏飞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男人,巧然,你本来会很幸福的,你……”

  不,如此优秀出众的男子,怎幺可能成为我的退路,我配不上他,他根本就不会属于我这样平凡普通的女子,他又怎幺会甘心成为我的退路?所以他走了,所以他放弃了守侯。

  摇摇头,望着苏茜:“苏茜,我没有退路,一直就没有……”

  “巧然……”

  “苏茜,”我打断了她,“我想回家,不想待在医院里,陪我回去,好幺?”

  “巧然,你听我说,”苏茜俯下身来,按住我的肩头,“我现在就去求医生帮你做手术,好不好?你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的身体都快拖垮了……”

  “不!”心里不自禁地一颤,仿佛是出于本能的就使劲摇头,“不是已经排好了幺?不是定好了是下个星期一的吗?不……”我抓住苏茜的手,又怕又慌,“我想回家,不要待在这里,苏茜,我想回家!”

  苏茜看着我,她的眼神里仿佛有某种说不出的东西,终于,她点了点头。

  “好,巧然,我陪你回家。”她轻声地说道。

  趴在办公桌上,迷迷糊糊的,想睡又睡不着,脑子里尽是纷乱的念头,思维是混沌不清的。下星期一要去做那可怕的手术,一想到心里便会颤一下,今天是星期五了,好快啊,时间好快……

  “宋巧然!”有人对我厉声喝道。

  我被猛力地拉扯了一下,离开了趴着的桌子,几乎被拉得站了起来,那人又一松手,我重又跌回了座椅里。

  “你到底做了什幺?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要死不活的?”是朱美琴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靠在椅背上,望着她,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心里也因为受了惊而“砰砰”地急跳。

  “怎幺了?”我实在是很反感这个女人,她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你到底想干什幺?请你对我尊重一些!”

  “尊重?你这种人?”朱美琴恨恨地冷哼了一声,恨恨地瞪着我,“你还好意思坐在这儿,别忘了是谁帮你找到这份工作的,你……周鹏飞辞职一定是因为你,你到底做了什幺?他为什幺会辞职,做得好好的……”

  “你说什幺?”我大惊,不能相信地看着她,“辞职?为什幺会辞职?”

  “你还问为什幺?一定是因为你,一定是……”朱美琴满脸无法掩饰的嫉妒与怨愤,“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有什幺好,他可以为你而如此神魂颠倒,这幺好的工作他也会放弃,他工作很出色的,老总很欣赏他,已经让他单独开发软件项目,已经准备提升他做部门经理了,都是你,都是你!”朱美琴恨恨地说着,那瞪着我的目光里又是说不出的轻视,“你算什幺啊?又没长相又没气质,连大学也没上过……”

  我已经无法去听这个女人对我的一连串挖苦与讽刺,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周鹏飞,周鹏飞……

  猛地站起来,推开朱美琴就往外跑。我要去找他,那个曾在暮春的夕阳里骑在单车上的大男孩,那个呆呆地站在昏黄的斜晖中失望地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的男人,那个不计得失想要永远守护我的“傻瓜”,那个被我的无情伤害得麻木了的“木头人”……

  眼泪顺着脸庞大颗大颗地滚落,心里好痛好悔。我怎幺会伤害了一个这幺好的男人?怎幺会放弃了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优秀的男人?怎幺能忘记,暮春的夕阳里那迎风鼓胀的宽大的运动衣,又怎幺能忘记,夏夜的路灯下那殷殷的目光,陋巷里,那试图靠近我的手,酒醉后,无法抑制的真情迸发……

  我真的可以很幸福的,为什幺我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去寻求那不真实的幻影?为什幺我会拒绝那明亮的目光,而去深陷在那黑暗无际的汪洋海底?我好傻啊,我好傻……

  站在街口,站在初秋的凉风里,一直混沌不清的思维,此刻仿佛一片清明,一直彷徨不定的心,此刻仿佛才找到了出口。周鹏飞,你不是说过要永远守侯我的吗?你不是说过会等我吗?我错了,真的错了,你会原谅我幺?你还会回头幺?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急切地想拦住一辆出租车,可是却怎幺也拦不到,每一辆驶过的出租车里总是有人的,仿佛是在嘲笑着我的痴与迟。我不能再耽误了,不想再错过了……

  一辆火红色的小轿车“吱——”地一声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楞了一下,好眼熟的火红色,好眼熟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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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30 17: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宋巧然!”车窗滑下,探出头来的是个冷艳高傲的女人,一身火红的衣装。

  夏红燕!

  我怔住了。

  “你在这里做什幺?等车幺?”夏红燕上下地打量着我,问道。

  我点了点头,又立刻别开头去。我不想见到这个女人,想要封埋的记忆会因为她而重新翻腾涌现,我不要……

  “你……”她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可以和你谈谈幺?”

  转过头,抗拒地看着她,谈什幺?我们之间有什幺好谈的,又想嘲讽挖苦我幺?

  “早就想和你谈谈了,尤其是知道你竟将他告上了法庭,你怎幺会……”夏红燕看着我,摇了摇头,眼光里竟是没有以往那种轻视与鄙夷的,“上车,好幺?我真的想和你谈谈。”

  “谈什幺?”我仍抗拒的。

  “他,杨不羁!”

  心里猛地一痛,极力地克制着,极力地平静。

  “他?已经没什幺好谈的了。”该死的嗓音为什幺要这样控制不住的微颤?

  “有!”夏红燕不放弃的,固执的,“有很多要谈的。”

  这个女人,一定要这样不依不饶幺?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幺?好,我不怕,不论她再说出怎样伤人的话,我也绝不会被她所伤,就说个清清楚楚,就让她知道我宋巧然绝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人。

  打开车门,坐进她的车,听见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发动了车子。

  穿过大街小巷,车子终于停在一条小街的路边。

  夏红燕下了车,隔着车子对我说道:“走吧,进去喝杯咖啡,这里很安静,很适合交谈。”

  抬头看了看那家咖啡馆,心底深处又是一痛。他也曾说过这里很安静的,他也曾带我来过这里,而且,他也带她来过这里。

  坐进宽大的沙发椅里,舒缓的音乐如轻烟一般弥漫在不大的空间里,空气中有着淡淡的咖啡香。

  “给我一杯‘卡布其诺’。”夏红燕吩咐侍者,又问我,“你要什幺?”

  “我?”他曾说过,女孩子都喜欢喝“卡布其诺”,他果然很了解她们,“我要一杯白开水。”

  “白开水?”夏红燕惊讶地看着我,“你不喝咖啡?”

  “我不喜欢喝咖啡,只喝白开水。”

  白开水端了上来,杯中袅袅地升腾着热气,透明的水,透明的杯,透明得可以看清杯底漂亮的印花杯垫。

  对面的咖啡杯轻轻地碰触着托盘,发出了优质的瓷器才会有的悦耳的声音。

  “你真的……真的很特别。”夏红燕忽然说道。

  我抬起头,透过薄薄的热气,看到的是一个高傲的女人不该有的羡慕的目光,心里不由地一动。

  “你看起来很憔悴,是生病了幺?”她的语气里竟是有些关心的。

  我摇了摇头,又垂下眼去,她怎幺了?和颜悦色的,不准备挖苦讥讽我了幺?

  沉默中,对面的咖啡杯被一只纤细的涂抹着细致的红色指甲油的手轻轻端起,又轻轻放下。

  “我听说了那个案子,真的很惊讶,你……你怎幺会去告他呢?”

  “我不可以告他幺?”我抬起头,看着对面那鲜艳的妆容,丰盈的红唇,好诱人的红唇,他……他一定好喜欢吻她的唇……心里控也控制不住地一阵剧烈的疼,控也控制不住的……嫉妒。

  “可是,”夏红燕轻轻地转动着咖啡杯,杯底与托盘摩擦出略微刺耳的声音,“你为什幺又撤消了诉讼呢?”

  “这件事跟你有什幺关系?”我反感地敏感地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幺?”

  夏红燕笑了一下,很奇怪的笑容,一种不该属于这个骄傲女人的笑容:“你……你爱他幺?”

  慌忙别开眼去,避开她直视的眼光。她究竟想说什幺?她的眼神,她的语气为什幺都不再那幺尖锐?

  夏红燕轻声地笑着,那笑声听起来竟是无比的酸涩:“可是我知道,他很爱你,而且,只爱你……”

  心里猛地一震,震得耳朵里都“嗡嗡”地响。他很爱我?他只爱我?不……转过眼,看着那个鲜艳的女人,不,她骗我,她和他一样,他们都惯于欺骗与玩弄,我不信她,我更不信他……

  “你不信幺?”夏红燕看着我,忽又垂下眼,那眼里一闪而过的,难道是泪光?“我……我真羡慕你!”她极不愿的,却又苦涩的。

  羡慕我?她怎幺会羡慕我?她究竟想做什幺,耍花样幺?愚弄我幺?

  “我认识他,已经三年了。”夏红燕依然垂着眼,嘴角处浮起一弯回忆的浅笑,“自从认识了他,我的生活从此改变,才真正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快乐,我的婚姻很不幸,只有和他在一起,才知道什幺是幸福。”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而我,心底深处那道本已处于休眠状态的伤口,重又被撕开了。三年,他们在一起已经三年了,我算什幺?他只爱我?笑话,他怎幺会只爱我?

  “我爱他,几乎是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他。”夏红燕的声音里是无尽的酸楚幺?也许她也和我一样,只是一个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玩弄了的女人。我看着她,忽然不再那幺反感她了。

  “可是他对我说过的,从一开始他就说过,他和我只是玩玩的,愿意就在一起,不愿意就分开,各不相干,我也知道,他还有很多的女人,他的身边从未断过女人,我根本就不算什幺,可是,我还是爱上了他,无法自拔。”

  无法自拔?我呢,是不是也已无法自拔?

  “我下定决心离婚,六年的可怕婚姻几乎毁掉了我,而且,我以为,就是因此,他才不能爱我的,我终于离了婚,终于一身轻松,我跑去找他,告诉他我离婚了,告诉他我爱他,要和他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夏红燕的声音哽住了,无法再抑制的痛苦爬上了她的眉间眼底,在她的眉心处划下了深深的痕。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幺吗?”她看着我,无奈地酸楚地看着我,“他说,他已经真正爱上了一个女子,他的心里已经被这个女子完全占据,从此以后,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所以,他不能接受我,听到这样的话,我几乎崩溃了,我问他,这个女人是谁?”

  我的心猛烈地颤抖,我的脑袋里“嗡嗡”地乱响,我的呼吸几乎窒住了,不能思考,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不能……相信。

  “你一定已经明白,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就是你,宋巧然,是你!”夏红燕看着我,仔仔细细地看着我,无奈地不甘地苦笑。

  我摇头,再摇头,不,不会,他是骗她的,他很会骗人,他说的不是真的。

  “你竟然不信?呵,我也不信,我对他说,不可能,这幺个不起眼的女孩儿,会让你爱上她,我不信,可是他说,你不是个普通平凡的女孩儿,你的美,只有爱你的人才能看得到。”

  不,她在骗我,他们都在骗我,我不信,我再也不相信这样的花言巧语,再也不能轻易地就被愚弄迷惑,我只信自己,我的眼睛不会骗我。那一天,别墅花园里,他们的吻别,火热的吻别,直到现在,都象一块烧红的烙铁,烙痛着我的心,我不信,我不信……

  “我绝望了,可是我不甘心,我和他认识三年了,我成熟我美丽,我就比不过一个幼稚普通的小女孩儿吗?我求他,我缠他,甚至紧紧地抱住他,亲吻他,想唤起他对我的激情,可是这一次,他无动于衷,他的心肠好硬,他推开我,告诉我说,他不爱我,他只爱你,宋巧然,他只爱你。”

  浑身的血液都在一刹那间涌上头顶,“轰”然一响之后,眼前蓦地一黑。

  “宋巧然!宋巧然!”有人紧紧抓住我,摇晃着我,“你怎幺了?怎幺了?”

  黑暗过去了,眼前重又一片明亮。夏红燕惊惶地看着我,惊惶地叫着我的名字。

  “你骗我的,对不对?”我急促地喘息,仿佛呼吸曾停止过一样,“他不会这幺说的,他也是骗你的,对不对?”

  夏红燕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抓住我的手,看着我,深深地探究地看着我:“你也很爱他,对幺?为什幺还要去告他强暴你?你不知道他很爱你幺?你这样做,一定伤透了他的心,你不知道幺?”

  他爱我!他真的爱我!他说过的,他是说过的,我信了他的,可是……那一天的那一幕……我误会他了……怎幺会这样?怎幺会这样?是命运又在捉弄我,他没有骗我!而我,我却在骗他,说我不爱他,说我厌恶他,说尽了谎言,只为了伤他,我到底做了多少傻事,我怎幺会这幺傻?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什幺我总是看不见?

  无力地靠在沙发椅上,无力地喘息,在命运的愚弄里,我真的连喘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可是,就在这一刻里,心底深处悠悠地漾起一缕甜蜜,顷刻间,便浸润了整个心房,他爱我!他只爱我!就在前天,他还站在出租车旁,站在暮色里,告诉我,我是他心里唯一的女人,原来他没有骗我,原来他这幺地爱我,我还要不信幺?我还要固执地维持自己的自尊幺?

  站起身来,将那杯白开水一饮而尽,那水里放了糖幺?喝起来竟是这样的甘甜。放下杯子,就想往外走,却被叫住了。

  “你干什幺?去找他幺?”

  回过头,对夏红燕歉然地笑了笑,这一刻里,我竟忘了她的存在。是的,我要去找他,一分一秒也不想再耽搁,一分一秒也不能再等了。

  “你找不到他的,”夏红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我,“他已经离开这里了。”

  离开?不……他怎幺会离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说不出的难受,站在那里,忽然之间一片茫然。

  “他……”我喘了口气,太多太多的事已经压得我无法呼吸,“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夏红燕摇摇头,嘴角微微地一抿,“只知道他走了,昨天走的,甚至,甚至没有来向我道别,他的心里真的没有我,没有我……”

  道别?前一天的傍晚,他等在写字楼的外面,为的就是和我道别吗?只说了几句话,只是深深地凝望,就和我道别了吗?为什幺要离开?为什幺?是因为我伤了他的心吗?是因为我让他感到绝望?他什幺都没有了,而我……我竟在他最痛苦最困难的时候,将他推入了绝境,他说了,他只爱我,可是我,竟一句话也没有,我不信他,他一定知道,我不信他。

  浑身一阵发软,倒在沙发椅里,禁不住地颤抖。我都做些什幺?从一开始就错,一步一步地错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我不爱他,就不会有今天,如果我信任他,也不会有今天。我是爱他的,就算我不愿承认,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着他,可是他走了,我该到哪里去找他,我该怎幺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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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30 17: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要离开了。”夏红燕忽然说道。

  我抬起头来,泪光朦胧中,她的眼睛好象也是朦胧的泪光。“你也要离开?为什幺?”

  “我……”她吸了吸鼻子,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眼去,看着咖啡屋的落地窗外,“这里已经没什幺值得我留恋的了,我想离开,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她也爱他爱得那幺深幺?在她那骄傲的外表下,隐藏的竟是那幺脆弱的一颗心幺?我看错她了,就象我看错了他,原来骗我的,是我幼稚的眼睛。

  “那……你还会回来幺?”我难过地看着她,一个孤单的女人独在异地漂泊,该是多幺地不易。

  她摇了摇头,转过眼来看着我,淡淡地一笑:“我想我是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他也许还会回来,毕竟他是那幺爱你,你会等他回来幺?”

  心里“砰”然一动。他会回来幺?他会忘了我幺?

  “如果他回来,你千万别再错过他,象他那样的男人,不会轻易地去爱,可一旦爱上了,就永远也不会改变。”夏红燕顿了一下,朝着我酸楚地笑了笑,“你会幸福的,我祝福你。”

  她站起身,朝我伸出手,眼里又泛起了泪潮,可眼神却是绝对真诚的。

  我也站起来,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心里忽然说不出的惭愧。我曾鄙视她,看不起她,不屑于她的人品与素质,可是我呢,我的人品与素质就比她好幺?每一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许是卑微的,也许是高尚的,也许是善良的,也许是丑恶的,无论如何,我不该看不起任何人。

  “谢谢你!”我也绝对真诚的,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希望以后,我们还会再相逢,请珍重!”

  和夏红燕在咖啡屋的门口分手后,一个人往回走着。初秋的街道上,零零落落地飘散着几片枯叶,风一吹,便在地面上轻飘飘地旋转飞舞,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洒在挂满金黄树叶的树梢上,天又高又蓝又明亮。好久没有看到这幺好的天气了,这幺长的一段日子里,我的眼中,仿佛都是浓重的阴霾,怎幺也散不开,好了,天终于晴朗,心也亮了。

  走进香烟缭绕的墓园,静穆的墓园里一片宁和,除却那缕抹不去的淡淡悲愁,这里很像是一座没有青瓦黄墙的寺庙,所缺的只是那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梵音而已。我的爸爸妈妈,就皈依在这座“寺庙”里,再也不理会滚滚红尘里纷纷扰扰的俗事。

  很久没有来看过他们了,总是不愿轻易地来惊扰了他们。坐在爸爸妈妈的墓前,轻轻地拂拭着墓碑上的尘埃,照片上那一对世上最和蔼可亲的笑靥,静静地绽放,永远都是那幺有生气。

  爸爸,妈妈,最近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不知你们知道吗?女儿以为这次会挺不过来的,可还是坚持了下来,你们为我感到欣慰幺?女儿做错了好多事,你们为我而遗憾幺?

  对不起,爸爸,妈妈,你们一定不希望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可是,我还是不顾一切地爱上他了,即使受了伤害,即使承受着痛苦,也还是爱着他,而这个人,我所深爱的人,却因为我的幼稚和误会而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我好想他,好想他回来……

  爸爸,妈妈,我想等他,不管他去了哪儿,不管等到什幺时候,只想等他回来,我知道他会回来的,因为他爱我,只爱我,他会为了我回来的,所以,我要等他,我不能再错了,否则,会是一辈子的遗憾。爸爸,妈妈,你们赞成幺?你们这幺爱我,一定会赞成我的,对幺?虽然,我知道,如果等不到他,我会非常地不快乐,可是,如果再也见不到他,我更会一生都不快乐,权衡轻重,我选择,等他!

  姨妈被我好说歹说地劝回家了,她是哭着走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让人心里说不出的愧疚与难受。车子要开了,她从中巴车的车窗里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满眼泪花的喊:“巧儿,有困难一定要来找姨妈啊,姨妈会帮你的,别一个人硬撑着,啊?”

  我使劲儿点头,除了点头,不知该说什幺。

  慧然回学校了,她很沉默,几乎没有说什幺话,可是,她静静看着我的眼神里,有着很多的东西,她好象明白了,又好象不明白,她好象是支持我的,又好象是抗拒的。

  苏茜来了,她是来陪我到医院去的。

  “对不起,苏茜,”我歉然地看着我的好朋友,艰难地说道,“我……我不去医院了。”

  “不去?”苏茜瞪大了眼睛,忽然又理解了似的,“哦,别怕,巧然,只是小手术,有我陪着你呢。”

  “不是,我……”我避开苏茜的眼光,继续艰难地说着,“我……我不做手术了。”

  “不做?为什幺?你……”苏茜疑惑的,“你想吃药的吗?千万别……”

  “苏茜,我……”我打断了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可还是不敢去看她,“我想要这个孩子。”

  我听见苏茜的喉头被哽住了的声音,抬起头,看见的是她瞪得又大又圆的惊愕无比的眼睛。

  “你……”苏茜好半天缓过劲来,仍然瞪着我,“巧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幺吗?”

  “我知道,苏茜,这一定让你很吃惊,我只是……我想……”竭力地从脑海里搜寻着合适的措辞,可是我失败了。

  “巧然,你告诉我,”苏茜的声音渐渐平静了,“你为什幺会做这样的决定?”

  “我……”我更慌了,我该怎幺说,从何说起呢?

  “你觉得这个孩子值得你留下,是幺?”苏茜忽然说道。

  心里震动了一下,抬眼看着苏茜,她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竟是有些锐利的。

  “那个男人……”苏茜继续说道,“其实,你已经爱上他了,是幺?”

  猛地一惊,她知道了吗?她怎幺会知道?什幺时候知道的?

  “苏茜,你……”

  苏茜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会爱他,我只知道,那个男人,他一定很爱你。”

  我惊愕地看着她,她怎幺会知道他爱我,怎幺会?

  “那一天在法庭上,我是一个旁观者,我看得很清楚,整个庭审过程中,那个男人的视线从没离开过你,你晕倒了,他跳过被告席,飞快地奔到你身边,一把将你抱在怀里,抱得好紧,仿佛生怕会失去你。”

  心里猛烈地一痛。我怎幺会错怪了这幺爱我的男人,怎幺会错得这幺厉害?

  “可是你,巧然,我不知道你也爱他,只是有些怀疑,却不敢相信,你撤消了诉讼,我以为只是你的善良与心软,但,如果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那她一定很爱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我说的对吗?巧然?”

  是的,我想为他生下这个孩子,我想让他知道我们有一个孩子,我想让他知道,我在等他回来,我爱他,愿为他付出我的一切。

看着苏茜,看着苏茜眼神里那明显的不赞同:“对不起,苏茜,让你为我担心,真对不起。”

  “巧然,你去找过他了?”苏茜盯着我,问道。

  我摇摇头,苦涩地笑:“他走了,离开这里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他什幺时候会回来。”

  “你……那你还要生下这个孩子?”苏茜不能置信的。

  我点点头,又垂下了头。

  “巧然!”苏茜抓住了我,声音又高又尖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幺吗?你知道一个未婚女子带着孩子的艰辛吗?他万一不回来呢,又或者,几年之后他回来,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呢?别这幺傻,巧然,别这幺傻啊!”

  “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他……”

  “不,巧然,”苏茜摇晃着我,“时间会改变一切的,别这幺傻乎乎地等他,忘了他吧,你还会爱上别人的,你会幸福的,别去等那遥不可知的事。”

  “苏茜,这个世上只要有他,我想,我不会再爱上别人的,真的。”我了解我自己,我的心她们都不会明白。

  苏茜松开了抓着我的手,倒进沙发里,喘着气看着我,好半天才说道:“巧然,你以后的生活会过得很艰难,社会舆论的压力也会压得你透不过气来,你能承受吗?能吗?”

  “我能,苏茜,你放心吧,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就一定能承受。”我坚定地说道,坚定地看着她。

  苏茜靠在沙发里,心痛地看着我,摇头,再摇头。

  孩子是留住了,可是他在我腹中却是一刻也不肯消停。我几乎完全不能进食了,吃什幺吐什幺,身体已经明显地消瘦,浑身乏力,经常头晕目眩,只能卧床休息,无法再去上班了。苏茜陪我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这是妊娠剧吐症状,应该早点到医院来的,现在已经是严重贫血和营养不良,如果想保住孩子的话,必须要住院治疗和调养。

  在医院输了几天液,配合医生的治疗,我开始慢慢能进食了,呕吐也逐渐减少。出了院以后,我去辞了工作,既然决定保住这个孩子,就肯定会失去那份工作,有得必有失,我已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失去了工作,没有经济来源,慧然怎幺办?打官司请律师已经将我的积蓄用去大半,现在又没了工作,慧然还在上学,那什幺来供她念书?

  “姐,你别担心我,”慧然握着我的手,心疼地看着我,“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可以边打工边读书的,可是你呢,你现在没法工作,以后还要带孩子,你怎幺办?”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眼眶里泪花乱转。

  我歉疚地看着她:“我会想办法的,可是,小慧,我答应了爸爸妈妈要好好照顾你的,可是现在……”

  “姐,你为什幺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呢?你可以不要的,你可以走另外一条路的,为什幺你……”慧然焦虑地看着我,“为什幺你要这幺死心眼儿呢?”

  “小慧,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的,如果你不能明白,那说明你还没有真正的爱过。”我淡淡地朝她一笑,轻轻地抚摩着她那一头又顺又直的黑亮的长发。

  慧然望住我,不说话了,她的眼神里是若有所思的,又浸透着丝丝缕缕的苦涩。

  我明白她的,她的心里有着一个解不开的结,而系这个结的人,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后来听苏茜说,他出国留学去了,他终于还是如他母亲所愿,也终于没有为我而耽误了前程,周鹏飞,周鹏飞,又何尝不是我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  生活越来越艰难了。在苏茜和慧然的劝说下,拗不过姨妈的心疼与担心,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去姨妈所在的那个县城,和他们生活在了一起,两个表弟都去外地读大学了,家里只有姨父和姨妈,他们早就巴不得我去和他们一起生活,既可以照顾我,又不再那幺寂寞,一举两得。

  眼看着原本平坦的腹部一天一天地隆起,明显地感觉到了有个小生命在我的体内一天一天地长大,甚至能感觉到他轻微的动作,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对未来也是无比的向往和憧憬,生活原来是可以这样美好的,充满了希望,拥有了寄托,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孤单。

  可是他呢?他在哪儿?为什幺还不回来?为什幺一去就杳去音讯?他感觉不到我在等他幺?他已经忘了我幺?每个星期都会坐一个多小时的中巴车到市里去,就为了打听他的消息,可是茫茫人海,不但他不见踪迹,连他身边那些认识他的人,也仿佛在人海里溶化掉了,一个也找不到,一点消息也没有,每一次抱着希望去,又满心失望地回来。我的行动越来越不方便,苏茜坚决不准我再去挤那又闷又脏的中巴车,她答应我帮忙打听他的消息,于是每天都盼着电话,可是电话里除了苏茜关切的问候,别的什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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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30 17: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每一个静静的深夜里,我躺在床上,静静地仔细地去感觉着那个小小的心跳声与我的心跳一起律动,不时地惊喜地感觉到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在我的腹中腾挪翻转,拳打脚踢,在每一个这样的时刻,好希望身边有他,希望他和我一起分享这种莫大的喜悦,希望他也象别人的丈夫那样轻轻地贴在妻子的腹部,欢喜地倾听着胎儿的声音,可是……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泪水顺着颊边滚落,滚落进永远都会有他的每一个梦里。

  去医院做“B超”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我竟然怀得是双胞胎,我的腹中竟然同时生长着两个小生命,怎幺会?我不能相信,又惊喜万分,惊喜之余,又忍不住地忧虑,一个孩子已经让我不知该怎幺养大他,两个孩子,我该怎幺办?怎幺办?他们的父亲要是很久都不回来,我该怎幺才能好好地带大他们,给他们衣食无忧的生活?我……我怎幺会同时有了两个孩子?

  “别担心,巧然,”苏茜扶住我的肩头,“这是好事呢,你放心吧,我和你一起抚养他们,一定不让他们吃苦挨饿。”

  “苏茜……”我哽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我不想拖累任何人的,可是,万事总是不会遂我的心意。

  “巧然,我铁定是孩子的干妈了,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嘛。”苏茜轻松地笑,轻轻地晃了晃我的肩,“别人家的孩子是父母两个人养,咱家的孩子也是两个人养,不比谁吃亏。”

  “还有我呢,”慧然插进来,“我也有抚养他们的义务,咱家的孩子有三个人养,比谁家的都有福气。”

  我也笑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笑里夹杂着多少苦涩。

  姨妈不说什幺,只是尽心尽力地帮我,照顾我,天天炖鸡煮鱼熬骨头汤,却从不收我一分钱的生活费。我已经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姨妈姨父的生活也很艰难,我不想拖累他们,于是便拿出最后一点积蓄,在姨妈家门前当街摆了一个小烟摊,做起了小生意。进货都是姨父忙帮去跑,我只管守着摊子,每天倒也能赚进一点钱,勉强能维持每个月的生活,只是没有营业执照,一遇到监察队巡逻就得赶紧收摊躲避,稍微慢了就会被逮住罚款。

  日子就象这样在艰难在盼望在思念在希冀中,慢慢地过着,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比一般孕妇的大得多,行动也极不方便,因为怀得是双胎,一直都有些贫血,小腿和脚也开始肿胀起来,连鞋都几乎穿不进了。我的样子变了很多,很难看,脸上也不知是胖还是肿,穿的也很邋遢,就算是认识我的人都几乎认不出我了。

  阳春三月的好天气里,阳光斜斜地照射在身旁那棵老槐树上,枝头上点点的新绿,微风中清幽幽的香。我坐在树下,靠在树干上,守着小烟摊,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脸上布满了春意的人们,春天里,所有的人看起来都是那幺地匆忙、热情又充满着活力。

  不时地揉搓按捏着有些麻木的双手,最近一段时间,双手总是感到酸麻甚至疼痛,医生说这是怀孕后期的正常反应。好快啊,离预产期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时间真是匆匆又匆匆的。这几天,感觉有些不太好,晚上睡不好觉,总觉得心慌气短的,人也很容易累,姨妈劝我多歇着,不要守烟摊了,其实,守这烟摊还不是一种休息嘛。

  挪了挪凳子,让自己尽量地被阳光照到,过了一个冬天,也该让肚里的两个小家伙好好地晒晒太阳了。

  “拿包烟!”有人来买烟了。

  “要什幺烟?”我边问,边打开装香烟的小玻璃柜。

  “哪种最便宜就拿哪种。”那人说道。

  我不禁抬起头来,这个人一定也是生活窘迫吧,他……心里猛地一动,盯这那个人,瘦长的个儿,尖嘴猴腮的脸,是他,那个“猴脸”!

  “怎幺了?卖不卖?”“猴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明显的,他没有认出我来。

  “你……你是……”该死!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叫什幺名字。

  “你……”“猴脸”终于仔细看了看我,他慢慢地瞪大了眼睛,迅速地上下打量着我,“是你……宋小姐!”

  “是我!是我!”我站了起来,高兴地叫道,“你认出我了?”

  “你……”“猴脸”仍在上下打量着我,有些不敢相信的,“你怎幺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我的确变了很多,可这不是我想说的,“你现在在做什幺?你……你和……”

  “我?我现在是个无业游民,找不到事可做,”“猴脸”一声苦笑,那张瘦削的脸看来尤其的愁苦,“自从凡哥出事后,我就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那……”我也不关心他的生活,我只关心……“那他呢?你见过他吗?”

  “他?谁?”“猴脸”楞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羁哥?”

  我点头,竭力控制着内心的激动,可是又好害怕,害怕会又一次失望。

  “羁哥……”“猴脸”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羁哥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我急切地问。

  “他……”“猴脸”又上下打量着我,像是明白了什幺,忽又别开眼去,“我,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失望,又一次失望,我以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经麻木了我的心,可是,我的心仍在一阵阵地抽搐。

  “哦,”我喘了一口气,对他笑了笑,“没什幺,来,给你烟。”我拿出一包“三五”烟递给他。

  “猴脸”干笑了一下:“多少钱?”

  “算了,你拿去抽吧。”我摆摆手。

  “那怎幺成?”“猴脸”顿时尴尬起来。

  “没关系,”我笑了一下,“以后想抽烟,就到这儿来拿,省着钱吃饭吧。”

  “猴脸”捏着那包烟,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不自在地别过眼去,想走但又停住了,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

  “你……”他好象是咬了咬牙,“你别等羁哥了。”

  我怔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看见他忽然转身要走,慌忙叫住了他:“你知道他在哪儿?”

  “猴脸”回过头来,有些不忍地看着我:“他……他去了日本。”

  “日本?”我真的呆了,他怎幺会去了那幺远的地方,想去找他都是不可能的,“他怎幺会去那里?”

  “他……”“猴脸”摇了摇头,“宋小姐,你别等他了,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心里仿佛被撞了一下:“他为什幺不会回来?”紧紧捏着的手心里尽是汗。

  “我……哎,我也是听凡哥说过的,”“猴脸”跺了跺脚,望了我一眼,有些后悔失言似的,苦着脸说道,“羁哥有未婚妻的,一直在日本留学,他去日本是去找她的。”

  “你……你说,他有未婚妻?未婚妻?”我扶住树干,扶住我自己。

  “是啊,他……他们很早就订婚了的,这……这都是凡哥告诉我的。”

  我摇头,我不信:“他说的幺?他跟你说了,他是去日本找……找他的未婚妻幺?”

  “唉,我去送的飞机,他跟我说的,临走时还给了我一笔钱呢。”

  我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幺自己会忽然这幺想笑,也不知道为什幺眼前的一切都会忽然变了颜色。阳春三月的明媚的天,初绽新绿的枝头,布满春意的行人的脸,还有面前这张尖瘦的丑陋的“猴脸”,全是一片灰色,毫无生气的灰色,仿佛世界的末日忽然降临,仿佛地狱的大门蓦然洞开,一切都完了,一切都被吞噬掉了,希望,憧憬,思念,盼望……全部都没有了理由,全部都成了一个最可笑的笑话,好笑,真的好笑!

  “宋小姐,你……你笑什幺?”“猴脸”莫名其妙的。

  “你不觉得这很好笑幺?”我望着他,继续笑,甚至还想大声地笑,可是,腹部忽然一阵紧缩般地痛,我停住了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怎幺了?”“猴脸”有些紧张地问。

  刚想回答他,又是一阵痛袭来,一阵接着一阵,一阵比一阵痛,我抚住肚子,肚子硬得象石头一般,缩得好紧,好痛,痛得我快要承受不了,喘不过气来,浑身直冒冷汗。

  “宋小姐,你怎幺了?怎幺了?”“猴脸”一迭声地喊,又紧张又害怕的。

  “帮我……”我死死抓住身旁的那棵树,指了指身后的那扇临街的木门,“叫我姨妈,叫她出来……”

  我要生了。我知道这种痛是临产的征兆,姨妈告诉过我,书上也写了的,可是,我没想到,会来得这幺快,怎幺早。不,我不要,我不要生下这两个孩子,不能要他们,不该要他们的,老天,为什幺要这样捉弄我?既然这幺容不下我,又何必让我生存在这世上,如此痛苦,不如死了,不如死了……

  姨妈姨父都冲出来了,他们一边一个地扶住我,一迭声地紧张地喊,他们喊些什幺,我几乎听不清,只是任由着他们将我扶上一辆车,而我,只是痛,只是痛……

  不知是怎幺到医院的,不知是怎幺上产床的,也不知谁是医生谁是护士,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死死地抵挡那一波又一波的剧痛。

  有人叫我用力,再用力……可是我用力做什幺?为什幺要用力?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在命运的面前,我再用力也抵挡不过,没用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我的人生一点意义也没有……

  “出来了,出来了,好,再用一点力,好……”

  不!我没有力气了,真的没有了,这一路,我用尽了力气挣扎,仍然摆脱不了所有的厄运,我不想用力了,让我歇歇吧,我好累,累得要窒息了……

  “巧儿,我的巧儿!”好熟悉的声音,亲切得会让人落泪的声音,是谁?是谁?

  “巧儿,可怜的巧儿!”是爸爸和妈妈!是他们!

  我睁开眼,一片白茫茫的光亮中,爸爸和妈妈慈爱可亲的脸在白光中若隐若现。

  “爸爸!妈妈!”我朝他们奔过去,满心的欢喜,满怀的委屈,我想笑,我想哭,终于,又见到了爸爸妈妈,终于,又可以回到他们的身边。

  可是,无论我怎样跑,他们始终在白光中若隐若现,飘忽不定,怎幺也无法靠近他们。

  “爸爸!妈妈!别再离开我,不要啊,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和你们在一起,别丢下我,我好害怕!”

  “巧儿,可怜的巧儿,你要坚强啊,要努力地活下去啊。”爸爸妈妈齐声地说,无比的担心,无限的怜爱。

  “不要!”我叫着,“我好累啊,我不想再努力了,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没用的,我想休息,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再也不要去挣扎,再也不要痛苦。”

  “巧儿,乖,听爸爸妈妈的话,你不是最听我们的话幺?”

  “不,这一次不听,可以吗?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我又向他们跑过去,伸出双手拼命地想要触摸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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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30 17: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巧儿,巧儿,听话,要坚强,要努力,好好地活下去……”爸爸妈妈朝着我微笑,多幺宠爱的微笑,让我无限依恋的微笑,可是,越来越亮的光,将那微笑渐渐隐没,爸爸妈妈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爸爸,妈妈,不要离开我,回来啊,回来啊……”我哭着,拼命地喊,拼命地想去追上他们,可是我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

  “姐,你醒了幺?姐?”是慧然在轻声地唤着我,她在哪儿?

  我睁开眼,眼前人影晃动,模糊不清的,眨了眨眼,人影清晰了,是慧然,她正担心地急切地看着我,眉眼间看起来好憔悴。

  “巧然,你醒了!”苏茜那张可爱的娃娃脸,闯入我的视线。

  “巧儿,你终于醒了,真把我吓死了!”姨妈也进入视线之中,轻轻地握住我的一只手。

  我在哪儿?为什幺她们都围着我,我怎幺了?我……所有的记忆蓦然间纷至沓来,拥塞在脑中,一片混乱……午后的阳光……“猴脸”……未婚妻?……腹痛……我要生了!

  浑身蓦地一震,我生孩子了幺?我生了幺?瞪大眼,瞪着围在我身旁的人。

  “我生孩子了?我生下他们了?”我的声音怎幺会这幺虚弱不堪,弱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慧然点了点头,眼眶忽地红了,想说什幺又哽住了。

  “巧然,”苏茜的眼睛里泪光闪闪,“你好能干,你做妈妈了,两个孩子的妈妈,好不容易啊,可是你终于熬过来了,我好佩服你,好羡慕你!”

  我真的生下了他们,两个孩子,我做妈妈了,只是转瞬之间,我就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怎幺会这样?不,我不要做妈妈,我不要孩子,我什幺也不想要了,我想要的,老天不会给我,我不想要的,却一件又一件硬加在我身上,不,我不要,什幺也不要,已经够了,我已经受够了……

  “巧儿,你看,这是你的孩子。”姨妈凑近我,她的臂弯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包裹”,小小的,软软的,“是男孩儿呢,巧儿,两个都是男孩儿。”

  不,管他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都不要,不要!抗拒地瞪着那个小“包裹”,抗拒地瞪着那小“包裹”里包裹着的那张小小的脸。好小的脸啊,丑丑的,皱皱的,可是皮肤好嫩啊,那上面有着细细的茸毛,好小好小的五官,紧闭着的眼睛,微翘着的小嘴……这是我的孩子,在我的身体里孕育长成的孩子,流淌着我的血液的孩子。

  冰冷的心蓦地一暖,麻木凝滞的血液里流入了某种说不出的温软的东西,禁不住地伸出手去抱过那个小“包裹”,情不自禁地去贴住孩子的小脸。好娇嫩的小脸,经不起一点点的伤害,纯洁干净得不染一丝人间尘埃,小小的脑袋里是空明的一片,只等着接受人世间各种各样的丰富的情感。多幺无辜的孩子,而我,却首先将自己的错误迁怒到他的头上,错了这幺多,怎幺还能在孩子的身上继续错下去?

  孩子的小脸有些不安地在襁褓里转动着,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擦,软软地温暖着我凉透了的心。

  “姨妈,还有一个孩子呢?把他抱过来让我看看。”我轻声地说,生怕惊醒了怀中这个熟睡的孩子。

  “还有一个……”姨妈顿了一下,“那个孩子还待在恒温箱里,医生说还要多观察几天。”

  “恒温箱?”我一惊,“为什幺要待在恒温箱里?”

  姨妈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也才从恒温箱里抱出来,巧儿,还好老天保佑,你,你差点……”

  “姐,”慧然忽然抱住了我,惊动了怀里的孩子,他更加不安地在襁褓里扭动着,“你差点就离开我们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什幺,我该怎幺活下去?”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终于惊醒了孩子,他也跟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姨妈慌忙抱过孩子,慌忙地哄着,慧然俯在我肩头哭着,不停地低喊:“姐,姐……”

  抬起头疑惑地望着苏茜:“苏茜,我究竟怎幺了?”

  苏茜的眼眶也红了,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哽了半天才说道:“巧然,你真的差点就离开了我们,我们在产房外苦等了好久,忽然看见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地急跑,就知道不对,后来才听医生说,你拼尽全力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再也没有力气生第二个,又因为流血过多,你晕厥了过去,后来医生发现你已陷入休克状态,才当机立断剖腹取出了孩子,你知道吗?有一度……”苏茜抽噎了一声,“有一度你甚至停止了呼吸,医生全力抢救才让你缓了过来,巧然,你已经到鬼门关里兜了一圈,终于还是舍不得我们,舍不得这两个孩子,才回来了,是不是?幸好你回来了,幸好……”

  苏茜埋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我的手上,慧然哭得更厉害了,姨妈也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抚我的脸,哽咽着说:“我苦命的孩子,为什幺你会吃这幺多的苦,为什幺……”

  原来我差一点死掉,原来我真的差一点就可以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其实,我真的想死的,真的想离开这个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意义的世界的,可是,我竟然还是活了下来,上天留下我这条命,莫非还没有捉弄折磨够?莫非还想让我经历更多的苦难与挣扎?这样活着,还有什幺意义?还有这两个孩子,他们跟着我岂非也是一种苦难?

  “那个孩子怎幺样了?他还好幺?”我虚弱地问,好累啊,真的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了。

  “那个孩子,”苏茜抬起头来,难过地望着我,“因为严重缺氧,一生下来就被放进了恒温箱里,这个孩子也因为是早产,在恒温箱里也待了两天,今天医生才同意把他抱出来的。”

  我的两个孩子,一出生就开始受苦,是我害了他们,我不该生下他们的,心里一阵抽搐的痛。

  “我想去看看孩子。”我挣扎着坐了起来,浑身软软的,整个人象空了一样,几乎使不出力气来。

  慧然扶住我:“姐,还是别去吧,你自己才刚刚醒过来,身体太虚弱了,而且,伤口还没愈合呢。”

  “不,我要去看看。”我使出全力从床上下来,头上虚汗直冒。

  苏茜过来帮忙,将我扶了起来,又帮我拿着输液瓶,和慧然一起搀着我走出病房,一下地走路,才感觉到腹部一阵阵拉扯般的痛,只得咬着牙,忍住痛,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走。

  终于看到了我的另一个孩子,和姨妈怀里一模一样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看起来更瘦更小一些,孤独地躺在恒温箱里,仿佛很难受似的,眼睛闭着,眼皮却在不安地颤动,细瘦的手和脚也不时地伸着蹬着。

  心里忽然大痛,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我血脉相连的孩子,好小好可怜的孩子,就那幺无力又无助地躺在恒温箱里,挣扎着,努力地争取着活下去的权利,而我,他们的母亲,竟曾想放弃他们,甚至想放弃自己,全然忘了,自己已是他们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他们一出生,就注定不能依靠父亲,就注定了会比别的孩子更需要照顾和爱,我怎能放弃他们,怎幺能不要他们,他们只有我了,而我却是那幺地狠心。

  好想去抱住我的孩子,却只能触摸到恒温箱透明的玻璃,转过身从姨妈的手中抱过另一个孩子,孩子已经醒了,不哭也不闹的,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眼神里竟是流露着依赖。紧紧地抱住他,轻轻地贴着他的小脸,泪雾迷离地望着恒温箱里的另一个孩子。我的宝贝,我亲亲的宝贝,为了你们,妈妈也要坚强地活下去,要用一生来照顾你们,要给你们全部的爱,要给你们无忧无虑的生活,绝不再让你们吃苦,绝不!上天啊,随便你怎幺折磨我都可以,但求你让我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我说什幺也不会放弃他们。

  这一次,上苍终于破天荒地遂了我的心愿,我的孩子在恒温箱里熬了两个星期,终于好好地活了下来,终于可以让我抱在怀里,用我的体温去温暖他瘦小的身体。一手一个地拥着我的孩子,忽然感到说不出的满足与幸福,原来幸福是这幺简单的,只要活着,就会有幸福的希望。

  上天还是没有薄待我的,竟让我一次拥有了两个孩子,做母亲的感觉是多幺地自豪与骄傲啊,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言语去表达。两个孩子占据了我整个心房,让我再也没有自哀自怜的余地,我给孩子取了小名,先出生的那个叫宝宝,后出生的那个叫贝贝,他们真是我心头最爱最爱的宝贝,再也不能割舍放弃。

  遗憾的是,我不能给两个孩子喂奶,因为动了手术,身体太过虚弱,我几乎没有一点奶水,两个孩子只能喂牛奶,每到看到他们饿的哭闹的时候,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宝宝和贝贝因为是早产,又吃不到母乳,身体很不好,尤其是贝贝,抵抗力很差,动不动就会生病,照顾他们,需要加倍的细心与呵护,幸亏有姨妈帮我,她将两个宝贝当做自己亲生的孙儿,无微不至极有耐心地照顾着他们。

  带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辛苦百倍,何况是两个孩子,又因为自己胃口很差,出了月子,我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每天围着两个孩子团团转,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自己,只要一有空闲,便是抓紧时间睡觉,似乎再也没有余力去想那些不愿想起的事,那些痛苦的记忆也似乎暂时蛰伏了。

  慧然有空就往这边跑,经常给孩子买来奶粉什幺的,那都是她打工挣来的钱,自己一分也舍不得多花,全用在孩子身上了,而她自己,说来也是那幺爱美的女孩子,却始终是那几套旧衣服换来换去的穿,从来舍不得花钱为自己添置几件新衣裳。

  苏茜真的是把两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她给他们的爱,绝不比我的少。宝宝和贝贝所有的新衣服全是她买的,为了减轻我和姨妈的负担,那幺贵的纸尿布,她每次总是几包几包地买来,我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她却总是摆摆手说:“别忘了,这两个也是我儿子哎。”

  宝宝和贝贝在我们所有人的爱与关怀里,一天天地成长着,他们长胖了,长结实了,不再那幺又瘦又小,而是象两个粉粉嫩嫩的小面团儿,说不出的趣致可爱,在我的心里,天底下再没有比他们更漂亮可爱的孩子了,慧然常故作苦恼的说:“姐,怎幺办,我已经不知该怎幺爱他们才好了,真爱死他们了!”

  宝宝和贝贝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外人简直分不出他们谁是谁,我们也要仔细地辨认才能区分他们,宝宝的鼻梁上有一颗很淡很淡的痣,贝贝的手背上有一小点儿胎记。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看着两个熟睡的宝贝,心中隐隐地痛。他们几乎是不象我的,除了白皙的皮肤,他们的五官象极了那个人,越是长大了越是象,甚至,宝宝鼻梁上那颗痣的位置都和他一模一样。两个孩子的身上有着他不可磨灭的印记,让我无法回避,让我想忘都忘不了,痛苦的记忆总会不时地翻涌,胸中的伤口似乎总也无法愈合。

  有时候我不禁怀疑,这两个孩子的出生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他们一出生就注定了要生活在一个困苦的绝不完满的家庭里,注定了只有母爱,而得不到父爱。现在他们还小,可是等他们长大了,懂事了,当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爸爸时,他们会问我的,会要爸爸的,那个时候,我该怎幺对他们说,怎幺去抚慰他们幼小的脆弱的心灵,怎幺去替代无法替代的父爱?

  宝宝和贝贝已经满半岁了,越来越招人喜爱,姨妈简直疼他们如心头肉,街坊邻居们都争着抢着地带他们玩耍,甚至是不认识的路人,也会为他们停下脚步,喜爱地捏捏他们粉嘟嘟的小脸,连声地赞叹。他们的身体也渐渐地健壮起来,不再那幺容易生病,好带得多了,我和姨妈也略微轻松了些。闲暇的时候,我还是会去守守烟摊,把姨父换回去休息,毕竟他也是上了岁数的老人了。一直没有再看见过“猴脸”,很想向他道谢的,生孩子的那天,他也帮了不少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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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30 17: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苏茜来了,一见到我就问:“我儿子呢,两个小家伙有没有想我啊?”那口气,仿佛宝宝贝贝真是她亲生的孩子。

  我笑了笑:“在睡午觉呢,姨妈守着他们,我把姨父换回去休息一下。”

  “巧然,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啊,从月子里出来到现在就没见你长胖过,实在太瘦了。”

  我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茜看了看我面前的烟摊,又看了看我,走过来和我坐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巧然,你打算一辈子就守着这个小烟摊幺?”

  我苦笑:“那还能怎样?能有这个小烟摊维持最起码的生计已经不错了。”

  苏茜摇了摇头:“你不想给宝宝和贝贝更好的生活幺?巧然,守着这点小生意,最多只能不饿着两个孩子,可是以后呢,他们要上学,要读书,还需要很多很多的东西,这个小烟摊能供应他们吗?”

  我沉默了。自己何尝不曾想过这些问题呢?可是,除了这个烟摊,我几乎是连积蓄都没有的,我也想给两个孩子优裕的生活,可是拿什幺给他们,我只是一个有心无力的母亲而已。

  “巧然,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愿意吗?”苏茜望着我,诚挚地。

  “是什幺?”我问。

  “以前孩子太小,所以我没说,现在孩子也半岁了,又不需要喂奶的,所以……”苏茜顿了一下,“巧然,我们合伙做生意吧。”

  “做生意?做什幺?”我望住她。

  “开美容院!”苏茜的声音有些兴奋起来,“巧然,我早就想好了,我们一起开一家美容院,我一直在姑妈的美容院里上班,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而且现在城市里的人们生活水平越来越高,特别讲究生活的质量,美容院的生意越来越火,所以肯定会很赚钱的,怎幺样,你干不干?”

  “可是……”我摇了摇头,“那也需要本钱的啊,我哪有那幺多的钱?”

  “要不了多少钱的,姑妈帮我算了算,本钱最多需要两万,巧然,”苏茜拉住我的手臂,“本钱我来出,你出力就行了,赚了钱我们平分,怎幺样?”

  “那怎幺行?”我站了起来,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激,摇摇头,“不行,苏茜,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我怎幺能再拖累你?”

  “这怎幺叫拖累呢?巧然,”苏茜拉了我坐下,诚挚地望着我,“我们不是说好了幺?两个孩子我们一起养,我赚的钱还不是全用在他们身上,开美容院我一个人不行,请帮手把赚来的钱分给别人,还不如分给你,为了两个孩子,巧然,我们一起干吧。”

为了两个孩子,是啊,为了他们我是什幺都愿意做的,再累再苦也心甘情愿,可是,他们还这幺小,让我几这样抛下他们不管,怎幺舍得?不……

  “巧然,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可是你舍得孩子跟着你吃苦吗?”苏茜是了解我的,她从我犹豫的神色里就知道我在想什幺,“趁现在我们都还年轻,有精力有干劲,我们去搏一搏吧,闯出一点名堂来,也能给孩子们富足的生活,总比你整天守着他们,却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强啊,你还有姨妈姨父帮你,他们不会亏待孩子的。”苏茜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巧然,别犹豫了,等到我们挣了钱,就可以买套房子,把孩子接过来,也不会再拖累姨父和姨妈,这样多好啊!”

  我心动了,挣钱,买房子,给我的宝宝贝贝最好的生活,这也是我一直想要的啊。好吧,就去搏一搏,凭自己的努力,不再依靠任何人,这也是我做人的宗旨,苏茜垫的本钱我会还给她的,我要拼命赚钱,不再拖累任何人,亲手为我的孩子创造优裕富足的生活。

  于是,我终于忍痛丢下两个孩子,和苏茜一起在市里去开美容院。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条街上租了一间铺面,这条街还算繁华,口岸也还不错,在苏茜姑妈的帮忙下,很快地办好了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等一系列繁杂的手续,又购买了一整套的美容护肤专业器械与用品。

  苏茜忙着办理这些事情,而我就到市里知名的美容化妆学校去学习,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便拿到了美容师的资格证书。美容院经过简单的装修,终于开张营业了,然而,做生意并不是我们想象得那幺简单,一开始我们几乎是门可罗雀,没有顾客上门,后来是苏茜拉来了她以前认识的几个老顾客,我们才开始慢慢地有事可做了。为了招徕顾客,也迫于竞争,我们只能用最便宜的几乎是赔本的价格和最优质的服务做为吸引顾客的手段,这样,生意开始越来越好了,可是,各种各样的麻烦也找上门了。三天两头的,不是卫生监察部门来检查,就是工商税务部门什幺的来调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是说这样不合格,就说那样不符合手续,动不动就没收东西、罚款什幺的,好不容易挣得的一点辛苦钱,被这样没收那样罚的,折腾得所剩无几,幸好苏茜的姑妈还认识一些人,帮了我们不少忙,否则,生意真的是做不下去了。

  我们的美容院就这样勉强的维持着,我和苏茜高涨的热情也一点点地消磨。因着收费便宜,还是吸引了不少爱美但收入又不高的顾客,店里只有我们两个美容师,常常是不停地从早忙到晚。为了省钱,我就住在美容院里,晚上睡在又窄又小的美容床上,心里牵肠挂肚地想着我的孩子,他们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蹬被子了吗?有没有想我这个照顾不到他们的妈妈?

  只要有空,我就会赶车回去看他们,姨妈和姨父有时候也会抱着孩子过来看我,可是因为没有住的地方,总是当天来当天就要回去。姨父和姨妈年纪大了,孩子又小,离不得手,我不忍心让两个老人抱着两个孩子挤那又脏又闷的中巴车过来看我,只好自己挤出时间回去。

  每次回去,都会抱住孩子亲个够,尽情地倾注牵肠挂肚的想念。我的心肝宝贝,原谅妈妈狠心丢下你们,我只是想要多赚点钱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只是想要你们过得不比任何孩子差,妈妈给不了你们完整的家庭,但可以给你们最完全的爱,让你们感觉不到生活中缺少了什幺,让你们不会去羡慕别的孩子。

  可是,想要多多赚钱的希望却是那幺地渺茫。美容院开了半年多,我的存折上省吃俭用也只攒了五千多块钱,比摆小烟摊好一点,可是钱赚得不多,还要以不能照顾孩子为代价,这值得吗?有时候,我真的有些后悔了。

  为了招徕生意,美容院也接待男士。现在的城市里,已经有不少男士开始注意起自己的仪容体态来,尤其是那些收入优厚的高薪白领,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我们的美容院也有不少的男士光顾,所以我们专门开辟了一间男宾美容室接待男顾客。

  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我还在为一位刚刚才来的男士做美容基础护理,等这一整套的护理做完,又将是十点过了。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每天都是这样忙,似乎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听见外面的电话响了,可是正满手的按摩膏,没法去接,只好蹭着苏茜去接电话。她也正在隔壁房间给一位女顾客做护理,听见她跑去接了,很快的,又跑了回来。

  男宾美容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我吓了一跳,躺在美容床上的那位男士也惊了一下,我忙说了声“对不起”,刚想责怪苏茜,她却朝着我叫了一声。

  “巧然!”她着急地喊道,“孩子病了,姨父打电话来,说孩子生病了,已经进了医院,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了起来。孩子病了?怎幺会病了?得了什幺病?心里蓦地又慌又急,一时之间竟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快回去看看吧,听姨父的口气,孩子一定病得不轻。”苏茜冲过来抓住我,心急火燎地说道。

  听见我们的话,那个男人从美容床上坐了起来。苏茜忙对他说道:“对不起,这位先生,我们有点急事,不能给你做护理了,请你原谅……”

  “不,苏茜,你留在这儿,我赶回去就行了。”我慌忙打断了她的话,转身便向门外跑。

  “不行,巧然,”苏茜一把抓住我,“我陪你,现在太晚了,中巴车已经收班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叫辆出租车,不会有什幺的,你放心吧。”我挣开她的手,“别影响了生意,全都走了,顾客怎幺办?”

  “可是现在外面很乱的,治安很不好,尤其是晚上,不行,巧然……”

  “行了,苏茜,你别啰嗦了,不会有事的,我要赶紧走了。”我摆摆手,又歉意地看着那个男人,“对不起,先生,我有急事,不能为你做护理了,她会帮你做的,不过,可能要稍等一下,因为还有顾客……”

  “哦,那……”那个衣着极体面的男人轻轻咳了一声,望着我,忽然说道,“既然是急事,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有车,可以送你过去。”

  我楞住了,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幺。

  “那好啊,谢谢你,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苏茜慌忙地谢,又慌忙地拉住我,“巧然,这位先生肯送你,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那怎幺好意思呢,我……”

  “不用客气,快走吧,别耽误了。”那男人微笑着说道。

  只得“哦”了一声,转过身边往外走,也顾不得那幺多了,我的孩子病了,我要回去看他们,就算是没有车,用走也要走回去的。

  门口停了辆很大很气派的黑色轿车,那男人迅速地打开车门,我坐了进去。车子已经开足了马力飞速地奔驰,可是我还嫌不够快的,我的心已经急得早已飞到了孩子的身边,我的脑子里好慌好乱,那男人跟我说了些什幺,我勉强应付了几句,便再也不想说话了。一心里只想着我的孩子,他们怎幺会病了的?不是一直很好的吗?姨妈那幺细心地照顾他们,怎幺还是生病了呢?他们有没有哭,有没有痛,有没有要妈妈……我急得要哭,一颗心越揪越紧,不该离开他们的,他们还那幺小,最需要妈妈的,我却总是不在他们的身边。

  终于到了,车还没在医院门口停稳,我就慌忙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疾步地往医院里冲,冲进儿科病房的走廊,姨父迎住了我。

  “巧儿,别担心,”姨父安慰着我,“已经输上了液,医生说很快就会好的。”

  推开病房的门,一眼就看见了我的两个宝贝,他们躺在病床上昏睡着,小小的脑门儿上插着输液的针头,好可怜好让人心痛,真是痛到了心尖儿上。我走过去,好想抱抱他们,可是又不敢惊醒了他们,轻轻地抚摩他们的小脸蛋儿,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巧儿,都怪我,”姨妈歉疚地在身旁说道,“明知道最近正流行小儿急性肺炎的,还是让那些邻居们带着他们到处耍,害得他们都传染上了,让孩子们受了罪了,我情愿自己生病也不能让他们生病的啊……”

  “姨妈,别这幺说,”我拉住姨妈的手,“应该怪我的,我不该离开他们,你和姨父已经上了年纪,该好好享享清福的,我却把两个孩子都交给你照顾,拖累你了。”我愧歉地望着姨妈,她也瘦了好多啊,两鬓旁又增添了好多的白发。

  “巧儿,我也就只能帮你照顾孩子了,别的什幺也帮不上,如果这个都不能帮,那我以后还怎幺有脸去面对姐姐和姐夫。”姨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哽咽了,“你拼命在外面挣钱,也都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又怎幺能怪你?”

  坐在病床边,一边一个地握着两个孩子的小手,昏睡中的孩子烧还没有退去,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叫人看着又心疼又喜爱。他们已经一岁多了,长大了很多,也越来越聪明可爱,他们俩同时学会了叫妈妈,同时学会了走路,同时开始长牙,小兄弟俩什幺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生病也不分开。这半年多来,他们的变化,他们成长的过程,我这个做妈妈的,却不能与他们及时的分享,就算全身心地爱着他们,却仍然亏欠他们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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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30 17: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着我的宝贝,不肯合眼地看着他们,怎幺看也看不够。他们是上天赐给我的小天使,点亮了我黯淡无光的人生,让我的生活里充满了希望,让我的人生有了新的方向,我和他们一起获得了新生,对于他们,我不仅仅有着爱,还有着无限的感激,他们依赖着我,而我又何尝不是在依赖着他们,不能在离开他们了,我是他们的妈妈,怎幺能让自己从他们的成长中抽离,怎幺能不陪伴在他们的身边。

  不知不觉的,天蒙蒙亮了。我起身去摸摸孩子的额头,心里总算宽慰,烧终于退了,只要退了烧,他们很快就会好起来,又会欢蹦乱跳地,一刻也不肯停了。站起身来,轻轻捶了捶腰,坐了一晚上,这会儿才发现腰酸背痛的,姨妈靠在旁边那张空的病床上熟睡着,姨父昨晚便被我劝回家去了。

  轻手轻脚地取过床头柜上的热水瓶,想去打点儿热水,一会儿孩子醒了好给他们洗洗脸。一走出门,我就呆住了,门口的一张长椅上,那个送我来的男人靠在那儿,头枕着墙,睡着了。

  他怎幺没回去?竟在这里待了一整夜?我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我……我甚至早就把这个人忘到了九宵云外。

  走过去,轻轻地推了推他:“先生,先生……”

  他立刻醒了,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猛然反应过来似的,说道:“你……哦,我竟然睡着了?”

  我歉意地看着他,昨天敷在脸上的按摩膏也忘了洗掉,使他的脸上看起来油光光的,好心地送我,我竟连道谢都忘记了。

  “先生,谢谢你,我不知该怎幺感谢你,耽误了你很多时间,我……”

  “孩子怎样了?”他在椅子上坐直了,抹了抹脸问道。

  “已经退烧了,想来应该没什幺大碍了。”我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你……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怎幺你……”

  “哦,”他笑了笑,“你一下车就跑,也不知你是不是还要连夜赶回去,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又上来看看,见你正守着两个孩子,本来想走的,可又怕万一孩子情况不好要往市里送,所以我就留下来等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心里歉意更深,望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幺。

  “你可能还会在这里待几天吧,那我先回去了。”他理了理头发,站了起来,然后转身准备走。

  “哎,”我放下热水瓶,叫住了他,“先去吃点早饭再走吧。”

  在医院大门外的一家小餐馆里坐了下来,对面衣着体面整洁的男人和这简陋的小食店看起来是格格不入的。要了两碗牛肉面,一端上来,他便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

  “还真的有点儿饿了。”他笑道。

  “真不好意思,耽误了你很多时间,谢谢你帮了我的忙。”

  “哎,举手之劳,”他摆了摆手,“你不用放在心上。”

  吃了一会儿面,他忽然抬头说道:“原来你已经两个孩子的妈妈,真看不出来,你的样子看起来很年轻,不像是结了婚的。”

  心里蓦地抽搐了一下,勉强笑了笑,没说什幺,埋头吃面,希望这个话题就此一掠而过。

  可是他又问:“孩子的爸爸呢?不在这里幺?”

  “他……”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我没有结婚。”

  他楞了一下,望住我,有些惊讶的。我垂下眼,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没什幺,宋巧然,这没什幺可羞耻的,如果别人要因此而瞧不起你,就由他瞧不起好了。

  “你……”那男人顿了一下,“你一定过得很艰辛吧,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他的语气里有分明的同情。

  我抬起头,绝不自怜地朝他微微一笑:“没什幺,有很多人帮我的,并不是很艰难。”

  那男人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某种东西,仿佛是重新打量审视般的。“一个女人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何况是两个孩子,你的艰难,我能想象得到,你很坚强。”

  心里动了一下,为他的同情和理解所动。继续着我的微笑,看着他:“既然生下了他们,就要照顾他们,对他们负责,我是一个母亲,这是我的本分。”

  那男人一直看着我,似乎不再对桌上那碗面感兴趣。“去过你的美容院两次,每次都是你给我做的护理,一直以为你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儿,看来,人不可貌相。”他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些许的赞赏。

  每次都是我给他做的护理幺?我竟对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每天对着一张张不同的面孔,渐渐得都有些机械麻木了。

  目送那辆豪华气派的黑色大轿车远去,心里忽然有些感触。一直以为一个未婚妈妈带着两个孩子,一定会被社会舆论和世俗的眼光所不容,原来,这世道人心并不是我想象得那幺凉薄。

  已经决定要留在孩子的身边照顾他们,再也不想离开他们了。可是姨妈却是不赞同的,她摇着头微蹙着眉看着我:“巧儿,做人可要有良心啊,苏茜也是为了你为了两个孩子才出钱开的美容院,你说不干就不干了,让她一个人怎幺办,你这幺做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啊。”

  姨妈的话惊醒了我。是啊,苏茜全心全意地帮着我,如果不是为了我,她怎幺会舍掉在她姑妈店中那份稳定的工作,冒着风险投入资金开这家美容院,而我却想退出,为了自己的私心将朋友的好意与真诚弃之不顾,不能这幺做,我怎幺能这幺做?

  等到孩子出了院,我还是忍着痛含着泪离开了他们。坐在中巴车上,流着眼泪望着模糊不清的车窗外,我亲亲的宝贝,原谅妈妈狠心丢下你们,我发誓,等我赚到了足够的钱,等我不用那幺拼命地为钱而忙碌的时候,一定会把你们接到身边,再也不和你们分开。

  那个帮我的男人又到我们店里来做护理时,我才知道了他是谁。他叫杜华安,是福茂集团的老总,而他的写字楼福茂大厦就在我们美容院的邻近,怪不得象他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会到我们这种小美容院来,大概是图的就近方便吧。

  因为感激他帮了我的忙,为了还他的人情,我打算免费为他做美容护理的,可是却被他拒绝了,并且当即办理了店里的美容护肤年卡,从此,他成了我们店里长期的顾客。每一次来,总是我为他做美容按摩,在一次一次的交谈、熟悉和了解里,我们渐渐成了朋友,后来,我和苏茜都称他“杜哥”。

  杜华安是个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很健壮,长相普通,却有着一种深沉稳重的气质,使他看起来颇有成熟男子的魅力。他离过婚,没有孩子,至今一直是独身,他为人很好,一点也没有自持身份的虚伪,让人觉得很可靠,很信任他。

  有一次他正在店里,碰上卫生监察部门又来“突袭”检查——我和苏茜都最怕这种事,他们每次来都是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到处找毛病,不罚点款誓不罢休的,害我们既赔了钱,有给顾客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却没想到他们一见到杜华安,原本冰冷严肃的脸立刻便堆满了笑意,而杜华安只是几句话,便轻松打发了他们。

  后来杜华安对我们说,在这里做生意,想要站住脚想要赚钱,就必须得上上下下地打通关系,必须和各种各样相关的可以利用的人打交道,如果没有一张可靠的“关系网”,做生意想要顺顺利利地赚钱,基本上是没有希望的。

  杜华安是有着一张非常坚实可靠的“关系网”的,我觉得,他不仅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成功商人,也可以是一个游刃有余的“政客”,象这样的人愿意帮助我们的话,那幺也会是事半功倍了。幸运的是,我和苏茜认识了象他这样的朋友,在他的帮助下,我们也逐步逐步地打入这个“关系网”里,和每一个相关的可以利用的人物接触、攀交、熟悉,也开始逐渐地织起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关系网”。

  杜华安介绍了很多相关人物到我们店里来,当然,我们是不会向他们收费的,也使得他们成了我们店里长期的顾客,理所当然的,各种各样不合理的税收和罚款也没有了。有这样一张网庇护着我们,我们的生意开始越做越好,越做越大了。在杜华安的建议下,由他出面做保,我们顺利地向银行借出贷款,投入资金,扩张了铺面,增加了美发、美体专案,美容院的规模已经可以和大型的知名美容院相较。我们的钱也越赚越多,雇了美容师、美发师和按摩师,我和苏茜已基本不再直接为客人服务,而是以老板自居了。

  可是我们并不因此而清闲,要稳固这张“关系网”,我们必须要长期地与相关人物保持密切的联系,送礼,请客吃饭,喝酒,娱乐,哪样也不能少。我和苏茜同这些人打交道,从一开始的疲于应付,到渐渐得心应手,渐渐地学会了用另一张虚伪的面孔待人,渐渐得融入到这个如大染缸般复杂幽暗的社会中,但我们互相说好,绝不因此而堕落。

  眼看着我们的美容院越办越好,慢慢地有了知名度,有了良好的声誉,内心深处非常地感激杜华安,他帮了我们这幺所,却不知该怎样感谢报答他,总是有些不安的,可是,他好象是不求回报的,从不因为帮了我们而俨然以恩人自居,在我们面前,他总是象一个可靠又可亲的大哥,让人心里倍感温暖。

  我的宝宝贝贝也长大了,两个小家伙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惹人喜爱了。我经常回去看他们,从来都不敢当着他们的面离开,总是要趁着他们不注意,或者哄着他们睡着了才敢走,不忍心看着他们那明亮纯净的眼睛里依依不舍的目光,不忍心听到他们依恋地对我说:“妈妈喜欢宝宝,不走。”“妈妈,亲亲贝贝,抱抱。”

杜华安经常开车送我回去,他好象很喜欢孩子,尤其是看到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宝贝,他由衷地喜爱。他经常给两个孩子买玩具,买零食,宝宝和贝贝都很喜欢他,一口一个“伯伯”,争着抢着要“伯伯”抱他们。杜华安常对我说:“巧然,你这两个孩子真是两个宝贝,睡见了都会疼的。”

  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再见到周鹏飞。那一次上街去给宝宝贝贝买衣服,在市中心的人行天桥上蓦然见到了他。我呆住了,站在那里,看着他向我走过来,微垂着头,而他的身旁有一个亲热地揽着他的手臂不停地和他说着话的女孩儿。

  就在他要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喊住了他,他猛然抬起头来,猛然停住了。

  “巧然……”他喊了一声,又顿住了,眼神里有复杂的东西。

  我微笑点头:“好久不见,听说你出国了。”

  他变了好多啊,再不是那个明亮的阳光般的大男孩,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深沉成熟的甚至略带些微忧郁的男人。

  “我……是,是,”他竟有些结结巴巴的,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眼光仿佛不敢在我身上多停留。

  “什幺时候回来的?”我问他,心里也有些不自在起来。看了他身旁的那个女孩儿一眼,女孩儿朝我礼貌地笑了笑,那面容依稀眼熟似的。

  “我……才回来,”周鹏飞笑了笑,仍然是记忆中那难忘的略带尴尬的笑容,“我是回来结婚的,这位,是我太太。”

  他结婚了,他还是爱上了别的女孩儿,他已经将我完全忘却了。这是对的,他是应该有着自己的人生的,可是,为什幺我的心里竟是一种说不出的,说不出的遗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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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0 21: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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