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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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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无意归
归
不归
留恋的
终究成泥
风过去
不留一点痕迹
钟斯搬进公寓的第二天,她就搬入到他的对面。
钟斯偶尔地会在楼道、电梯里碰到她,都是一脸苍白的冷漠。南国的秋天并不算冷,但她却总是穿着长领的毛衣,将自己包裹得像一只刺猬,随时警惕周围人的目光,并随时准备蜷缩入衣领的深处。而她那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让人有一种一碰即碎的脆弱感与怜惜。
钟斯有时候很想跟她打个招呼,但看到她那苍白的冰冷时,却总是咽了进去。只是这样让他更加好奇她的生活,她的身份。
她似乎没有工作,而且更多地偏向与昼伏夜行的生活。有时候钟斯晚上加班,午夜时分回家,还可以听到她的屋子中透过门板传出来的微弱音乐声。
不过她放的音乐倒多数比较雅致,像安雅的空蒙,席琳迪翁的性感,蔡琴的醇厚,菲尔柯尔特的飘渺。
她的品位还很别致呀。钟斯在心里嘀咕着。
时间像只猫般无声无息地走动了过去,转眼已是深秋,到处都是满目的红衰翠减,走到街上,枯黄的叶子绝望地在风中坠落,一派衰颓萧瑟的气象。
钟斯遇见她的次数更少了。她似乎随着秋意的加深,寒冷的加重,而将自己更深地蛰伏起来。如果不是夜阑人静时,从她那屋中漏出的一点点空灵音乐声,钟斯几乎怀疑她已经搬走了。
这天夜里,空中飘起蒙蒙细雨,将寒冷洒上一层湿漉漉,再缠在人的身上,让人有着说不出的不舒服。
钟斯忙一个项目加班到凌晨一点。走出公司,外面昏黄的路灯映着密密麻麻的雨丝,数片枯黄的叶子在秋雨的催促下,无奈地在空中最后旋转了个圈,悄然落地,来不及一声叹息就结束了其一季的生命,偶尔有出租车从空旷的马路上驶过,溅起一点水花,随即又回落至夜的无边浓厚中。一切的情景,有着说不出寂寥。生机,在这样的季节,显得是那么的为难。钟斯不自觉地裹紧了外套。
拦了辆的士回到公寓,钟斯刚从电梯里出来转过拐角,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煤气味。他心里一咯噔,扒在对面屋门上嗅了嗅,果然是从她房间里泄露出来的。
“快开门!快点出来!”钟斯拍打着她的门。声音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尽头的墙壁撞折了个方向荡了回来,午夜的寂静里,听起来有着特别的木钝,但却又硬生生地割开了许多人的美梦。
一个个的脑袋从各自的屋子里探出来,“什么回事呢?”
钟斯并不回答,只是继续拍打着门,“快开门!煤气漏气了!”
邻居们一个个地呈现出不安的表情。
许久,门终于打开了,她穿着一身的睡衣出现在黑暗中。走廊的路灯虚弱地将光挤入一点她的屋内,她的脸看上去比之前显得更加地惨白。
“怎么了呢?”她一脸冷漠地问钟斯。
“你是不是没关煤气?”钟斯边说边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她伸手想阻拦,但却慢了一步。钟斯已跨进屋中,打开灯,然后一把拧紧煤气,再穿过房间去打开窗户,让裹着雨丝冰凉的空气流通进来。
“哦,谢谢你了。大概是晚上洗澡时忘了关。”她表情淡淡地说。
“不用客气。不过下次还是小心一点了。”钟斯趁机环顾了下她的房间。这是和他一样的单人间,厨房、卫生间都和卧室连在一起。不过比起他房间的凌乱与简陋,她的房间可以说是精致淡雅多了。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双人床,大概因为她的刚起身,素白的床单上凌乱地横放着同色配套的被子。床的里边靠墙处,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错落有致地放着些唇膏、眼影等化妆物品。床的对面,则是一张柜子,柜子上显眼地放着一套惠威M-200音响,旁边则是整齐的一摞CD,最上面的一张,是菲尔柯尔特的《旖旎天空》。
钟斯还想说点什么,看到她一脸的冷淡,于是就生生吞了进去,“不早了,那你早点休息吧。记得等屋内的煤气散尽了后,关上窗户,免得着凉。”
在钟斯转身往外走时,他瞥见到她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温情表情,还有唇间的一抹嫣红。
“真的谢谢你了。”她在钟斯带上门的停顿瞬间,躲在门后轻声地说。
“不客气了。晚安。”钟斯满意于她口气难得的温柔。
那一夜,钟斯做了个梦。梦中的他牵着她的手,在春天的郊外草地上尽情地欢笑奔跑,接着就是两个人在放风筝,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飞得好高好高,但随后却只剩下钟斯一个人,她则变成那只蝴蝶风筝,张开着双臂在空中高高飘扬,随即又化作只真正的蝴蝶,却不是七彩斑斓的那种,而是惨白的色泽,一如她的脸色。白色的蝴蝶在天空忽高忽低地翩跹,钟斯跟着她的飞翔在草地上奔跑。跑着跑着,钟斯一脚踏空一个悬崖,坠了下去。在坠落的瞬间,他又看到她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神定定地盯着他,里面混合着哀伤、绝望、怨恨的情绪,让钟斯心头不禁收缩了一下,而最妖异的是她唇边的一抹嫣红,仿佛涂抹着鲜血一般。
醒来后,钟斯却忘了最后的一幕,只记得两个人牵手奔跑的欢笑,心里不由地涌动起一丝甜蜜。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钟斯碰到她的机会多了一点,她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一种冷冰冰,许多时候可以主动地向钟斯打招呼。钟斯发现,她微笑时的样子很迷人,笑容极浅极淡的,像极一朵素洁的百合。
钟斯也了解到,她的名字和她的人一般素雅,叫苏洁,之前是做销售的,现在辞职了在家里休息。
两个人熟了,也就时常彼此串门聊点天,苏洁有时还会下厨为钟斯做点小菜。苏洁的手艺极好,做出的菜往往都是色香味俱绝,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能娶这样的一个女子做老婆真是幸福。钟斯在心里叹道。但他却犹豫着向苏洁表达。倒不是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钟斯只觉得苏洁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无法完全接近苏洁的生命与世界,而且恐怕将来也不能。这就好象她的笑容,总是极浅极淡,你初开始觉得那是一种朦胧的美,但接触久了后,她却还是躲藏在那样的一层朦胧背后,你无法看到真实的她。所以钟斯生怕一旦他唐突地打开了一个缺口,之前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熟悉将一下子销毁殆尽,他们将重新地成为陌生人。
只是钟斯又真的渴望可以进入她的世界,打开她一直紧封的心门,看看到底是什么阻隔着他和她在一起。他总怀疑那与苏洁以往的经历有关,她应该有过一些比较惨痛的经历,否则她不会现在每天那样一副冷漠的表情。因为交往多了,钟斯可以触摸到苏洁心灵中的善良与细腻。她原来可以很开朗快乐的,钟斯总怀疑道。
时光中在这样的静默中散去了秋天,迎接来了冬天。不过南国的这个城市,冬天却还是不算太冷。钟斯也渐渐地习惯了和苏洁之间隔着某种距离的问候,但钟斯许多时候总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就是从彼此之间的眼神对视,在一起的生活习默契,找到一种难于言传的暧昧,而他预感这种暧昧会某天里泄露出来,暴露出他和她心底各自纠缠着的秘密,从而改变着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形态。他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却又有一种忡心,因为他觉得自己无法把握结局。
12月25日,圣诞节,刚好是星期五。傍晚,钟斯提前了半个小时下班,去商场给苏洁挑了条白色的莱卡围巾,再买了瓶红酒,然后在公寓前的酒家里点了几样精致小菜打包了。
当敲开苏洁的门,递送上围巾时,钟斯看到苏洁难得一见的欣喜表情,“送给我的吗?好漂亮啊!太谢谢你了。”然后苏洁一把取过围巾,在脖子上缠绕了圈,再调皮地转了个身,“好看吗?”一脸的巧笑嫣然。
“好看,恩,像极朵素洁的百合花。”看着苏洁的高兴,钟斯的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
听着钟斯的称赞,苏洁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神情有着说不出的妩媚。
那一夜,两个人听着蔡琴的酽酽歌声,说点生活中的趣事,喝光了那一瓶红酒,到最后,不觉都有点醉了。
“苏洁,你真美。”钟斯看着苏洁那因红酒而漾生的醉颜红,不觉地有点痴了。
苏洁的眼神也有一丝迷醉,“钟斯,真的谢谢你的礼物,我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那就让我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享受更多在一起时的开心吧。”钟斯冲动地一把抓住苏洁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热切地说:“苏洁,我真的喜欢你,你就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苏洁把手从钟斯的掌心中抽回,回避着钟斯那因爱的炙烧而热烈的眼神,“钟斯,你不知道的,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的,虽然我承认我也喜欢你……”
“喜欢就够了。”钟斯一把抱住苏洁,将头埋在苏洁的头发里,“那世上还有什么可以阻止我和你在一起呢?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屋子里飘着的茉莉花香味,喜欢你做的每一道菜的精致,喜欢你百合花般的气质,喜欢你微笑时像个小孩一般的纯真,还有你头发里这样的清香味……”
“可是有一天你会对这些喜欢厌弃的。我不配你的喜欢的,真的,钟斯。”
“不会的,我会永远喜欢你的,无论你以前有过怎样的变故与伤痛。我要的是和你在一起的明天,而不是你过去里的生命。因为那些并不属于我,也不是所能左右的,所以我不会去介意的。苏洁,你相信我了。”
钟斯捧住苏洁的脸,嘴唇密密麻麻地印在苏洁的唇上,脸颊上,脖子上,仿佛要在苏洁的身体每一个部分打上印记,以宣称苏洁是属于他一般。
苏洁身子一颤,但随即也紧紧地搂住钟斯,双唇火热地传达着灵魂深处的渴望。
钟斯满意于苏洁的迎合,舌头更加殷勤地与苏洁的舌头纠缠着,同时手上下地游移,穿过苏洁的外套、毛衣,再笨拙地解开胸罩的扣子,握住那满手的滑腻。
苏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沉重的呼吸声让钟斯更加地兴奋,舌头在苏洁的口中不停地吮吸着,深入着,而手则继续地向下游移,越过苏洁光滑的小腹,试图解开苏洁裤子的纽扣。
苏洁喘着粗气地用手制止了钟斯的进一步行动,但钟斯一个身体侧向前用力,两人滚到了床上。
被床垫和被子的柔软包裹着,苏洁有一种意乱情迷,任由着钟斯脱掉她的外套、毛衣、胸罩、外裤,但当钟斯伸手准备去解开苏洁身上最后的一块遮羞布时,苏洁却清醒了过来,死死地攥住钟斯的手,“钟斯,不要,真的不要,我不能……”
“苏洁,你不要这样,我真的好难受,你就答应我了吧。”情欲的焚身,让钟斯忍不住加重手的力量,只听得一声衣帛断裂的声音。
“钟斯,你尊重我一点,好不好?”苏洁眼睛溢满着泪水,哀求地看着钟斯,手同时紧紧地抓住内裤的边缘。
钟斯看着苏洁的泪水,心里一震,手一下子松开了。他满怀歉意地拭去苏洁的眼角的泪痕,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苏洁凄楚地笑了笑,把脸贴在钟斯的胸口,“钟斯,我们不要做爱,就这样抱着,好不好?”
钟斯手指穿过苏洁那不多却柔滑异常的长发,没有言语,只将苏洁抱得更紧了些,再扯过被子,轻轻地盖上苏洁裸露的光滑肌肤,然后伸过手关了灯。
黑暗中,钟斯只感觉苏洁的身体有一阵急剧的颤抖,随即平静了下来,温柔地眷伏在钟斯的身上。钟斯将手轻轻地在苏洁的后背上拂动着,情欲渐渐地消退了下去,一种甜蜜的幸福感如潮水般地涌然而上,他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你这样忍着会不会很难受?”苏洁将耳朵贴在钟斯的心口,听着心脏平静的扑跳声,柔声问道。
“没有了。睡了吧,小乖乖。”钟斯侧了个身,与苏洁相对地躺着,右手从苏洁的颈部空隙间穿过挽着她的肩头,左手搂着她的小蛮腰,再亲了一下苏洁平滑的额头。
苏洁小猫般地欠伸了一下身体,靠在钟斯的臂弯中,不久后即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钟斯静静地搂着苏洁,听着她那轻柔的呼吸声,一种无边的宁静,漂浮在空气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有一种深刻的幸福。守着一个人的呼吸,知道她就在自己的身边,在自己的怀抱中,知道这一刻她就是完全属于自己,再不用担心她的突然消失,不用去猜测她的心思,于是心安静地、沉沉地睡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就这样,枕着苏洁的呼吸,钟斯渐渐地坠入梦乡。梦里,依然是一片碧草蓝天,但却不见了苏洁,只依稀听到风中传来她微渺的呼唤声“钟斯,钟斯……”,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钟斯疯狂地四处奔跑,大声呼唤苏洁的名字,直到无意中他一抬头看,却看见苏洁整个人地变成了一只风筝,高高地飘在空中,正凄楚无助地向他哭喊。梦境开始变得模糊,钟斯开始听不到苏洁的呼声,只看到那两片鲜红得凄厉的嘴唇一张一歙的开合着,映着苏洁那张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有着说不出的妖艳。渐渐得,苏洁的脸越放越大,钟斯惊恐地看着那两片鲜红得几近诡异的嘴唇一直地逼近眼前,一声惊叫,醒了过来,却是一身的冷汗。
钟斯刚想抬起胳膊去抚摩一下身边的苏洁,但却发觉右臂已经麻得几乎丧失了知觉,大概是一个晚上不曾换姿势的缘故吧。他用左手臂撑着,艰难地转了个身,却见苏洁已不在,挣扎着欠起身来看了一下床头的表,已经是八点多了。
钟斯强用左手臂勉强地撑着身体起来,踉踉跄跄地过去打开卫生间的门,却也不见苏洁的影迹。心中不由地一阵阴影拂过。转头四顾房间,果然一张字条压在梳妆台上。他颤抖地拿起字条,却见一行娟秀的小字:钟斯,真的很感谢你陪我度过这么美好的一个晚上,我会永远记着你的。但我实在不配你的爱情,所以你忘了我吧。房间你帮我退了,那套音响和CD,就当作是我留给你的最后一点记忆留念。苏洁。12.26晨。
钟斯大脑“轰”地一声爆炸,颓然地跌坐于床头,握着字条,怔怔地找不到一丝头绪。一个他原以为有生以来最美好的夜晚,紧接着却是一场不明其义的噩梦,再接着就是苏洁的突然不告而别,甚至连什么东西都没收拾。到底是什么阻碍着她爱他,逼迫她一定要离开他呢?钟斯突然浮现出梦中苏洁那惨白的面容,还有那一抹妖艳的嫣红,不禁地打了一个冷战。他猛然惊醒发现,他与苏洁虽然交往了两三个月,但对她却竟然是那么的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她的过去,不知道她是哪里人,曾经在哪里工作过,甚至除了这一个公寓的住所外,不知道她的任何联系方式。于是她想离开了,只需这样地留下张字条,然后静悄悄地走开,就从人间蒸发掉般地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接下来的日子里,钟斯就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度过。每天只是机械一般地上班,下班,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苏洁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地重复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想苏洁那天晚上的欢笑,那天晚上的迎合,还有最后的拒绝。想得痛苦了,就一个人地灌上一两瓶啤酒,再死了一般地睡去。
这样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了半个多月,一日钟斯站在苏洁的房间的卫生间里,看到镜中那一个容颜憔悴、神情愁苦的人时,心灵一阵地收缩,他抚摩着自己几日未曾刮的脸,硬茬得扎在手里有一种生疼。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终止这样的生活。是的,这个房间里曾经停留过他生命中最爱的女人,曾经留下了他刻骨铭心的回忆,但如今她人已经不在了,甚至这个屋子里连她遗留下来的香水的味道都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他不应该再困守着这个屋子,做一种幻想中的挣扎与留恋,而应该将对她的依恋、爱慕收藏起来,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上。或许,就如苏洁信里说的,忘了她。因为,坚持已经没有了方向。
想通了决定之后,钟斯有一种亦喜亦悲的心情,那心情,就好象回到了18岁那年母亲去世时的茫然,一方面伤心于母亲的离去,从此他的生命中再没有了一个血水相融的亲人,另一方面,却又欣慰于母亲的解脱,包括自己的解脱,曾经的一千多个日夜里,病床上的母亲的痛苦呻吟,自己日夜照顾的操劳,都让他有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感,他总担心有一天自己就先于母亲而倒下来。而今一切都结束了,生活也就是跨入了一个新境界,虽然要掺杂着失去的阵痛,思念的煎熬,但毕竟一切都over了,于是心中少了种牵绊,可以更好地前行。
钟斯开始收拾起苏洁的东西,只是在扯下收卷起苏洁的床单时,一阵莫名的脆弱突然袭来,让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无法起身。
大约一刻钟后,钟斯才捧着脑袋挣扎着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苏洁房间,打开自己的房门,倒了几粒药,干咽了进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凌晨,钟斯起来喝水,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提电脑尚未关机,走过去,点击开始-关机,想了想,却又取消了,登陆进自己263的邮箱。邮箱提示有一封新邮件。点击开一看,整个人一震,邮箱的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地址,但主题却让他有一种透彻骨髓的震撼:别了,我爱的斯。他颤抖着点击开邮件,拉到最下端,果然是苏洁的签名。全信如下:
亲爱的斯:
很抱歉,我又要闯入你的生活,打扰你的平静。只是忍不住地要给你写这一封信,因为我想你是我今生里最爱的人,所以我不能欺骗你,尽管这听起来有点残忍。
一直都没有与你讲过我的过去,我的生命。那天晚上你搂着我睡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就趴在你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再把我所有的经历,所有的痛苦都告诉你,然后在你的臂弯里安静地睡去,哪怕再不能醒来也都无所谓。可是我不敢,我怕我一开始了就无法收场,最后要拉着你一起坠落进这无边的黑暗中。所以我只能假装着什么都不想,假装着睡着。
凌晨时,看你已经熟睡,我知道我应该离去了。今生里,有这么一个晚上,有你这样温暖的怀抱,我就已经满足了。站在床头,看着你熟睡的恬静面容,又真的觉得好舍不得,真的好想再扑到你的怀抱中,就那样让你永远地搂抱着我,安抚着我入睡。可是我却必须离开你,仇恨逼着我一定要离开你,而我不能把我生命中的仇恨传染给你,那样会让你陷入深深的痛苦中,所以即便要承担,也只要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或许你会奇怪我哪里来的仇恨,还是在这里告诉你我的经历吧,尽管我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害怕说出来后,会撕毁你对我所有的美好感觉,可是我不能让我的灵魂漂泊在愧疚、丑恶中,我不能对我最爱的人隐瞒着我的另一面。
记得你总是称赞我说我像一朵素洁的百合花,你说我笑的时候像个小孩般的纯净无暇。可是,那只是一个很浅很浅的表象,或者说是你的一种错觉,尽管我高兴于我能够给你这样的错觉,可是却依然抹不去我过去里的丑陋,我自己的低贱。
是的,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一个贱妇,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妇。你知道吗,在我13岁,初潮过后,我的继父,一个禽兽不如的人,就霸占了我。而我那卑贱的妈妈,在知道了那禽兽的兽行后,非但没有劝阻,反倒成了帮凶,许多时候训导着我要听从那禽兽的话,满足那禽兽的需求。呵,你可以想象,一个13岁的女孩,每个晚上都要害怕黑暗的来临,害怕那禽兽喷着酒气摸进我的房间,肆意地凌辱我,甚至连我来了例假也不放过,有一段时间里,我的下面总是鲜血淋漓不止,那是怎样的一种噩梦,以至于直到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在凌晨两点以前睡觉,只能每个晚上服用着安眠药强迫自己上床。
15岁那年,班上的一个男生喜欢上我了,这让我看到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继父对我做的事,因为我知道以他15岁的年龄,根本无力去承担这些。我只能拼命地学习,告诉他说,我们一定要一起考上县里的一中,这样就可以离开这一个噩梦的小城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中考那年,我如愿地考上了一中,但他却只能上镇里的中学。在考试成绩出来的那个晚上,我第一次主动地向一个男人敞开了怀抱,我甚至是引诱着他和我做爱,可是他却在勃起后的三秒钟里软了下来。我知道我彻底地绝望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是无法带着我过上一种新的生活的。当然了,直到成年后我才知道男人的第一次总是不那么成功,但那时我都已经没了他的联系。
上县一中或许是我的又一次错误。那个暑假里,那禽兽以断绝经济支援为威胁,要我放弃上县一中,而留在镇上的中学。我知道他是想继续占有我,把我当作泄欲的工具,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于是整个暑假里,他把我关在房间里,动不动地对我拳打脚踢,逼我就范,直到有一天我忍无可忍,拿起剪刀,扎向了他的小肚,可惜只刺破了一个小口,没有杀死那禽兽。只是这样,我被赶出了家门,离开了没有一点温暖、暗无天日的囚笼。
我奶奶,也就是我亲生父亲的妈妈她收留了我。那是一个完全没有经济来源的风烛残年的老人,靠着政府可怜的一点救济金维持着最低的生活。那时马上就要开学了。我那可怜的奶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带着我颤巍巍地向一家一家的族亲跪了下去,在跪了十几家的门槛里后,最后借到的,是不到300块钱。从最后一家族亲家里出来后,奶奶向我“扑通”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地说:洁儿,我和你死去的爸对不起你啊。那一刻,我哭得死去活来,我对奶奶说我不上学了,我去赚钱养她生活。可是奶奶说:你如果觉得上学的钱不够,那我明天再去向其他的人家借一点吧。我哭着向奶奶磕着头说,够了,够了,奶奶,我去上学,我去上学……
就这样,我攥着奶奶用自尊换来的不到300块钱,踏上了县一中。在交完了学费、住宿费后,我剩下的不到100块钱。我知道,在这陌生的、冷漠的世间,我应该要学会求生,自己养活自己。于是当天报名后,我就在学校附近的街上,一家一家地问过去要不要招收小工,保姆,我只要一点钱,一点足够维持我最基本的生活的钱。可是谁会要一个又黄又瘦的15岁的小孩子呢?最后,一个杂货店的胖老板接受了,条件是,他每个月给我100块,然后我每个周末到他家一趟。在他肥厚的嘴唇吐出那阴冷的条件的那一刻,我对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彻底绝望了。我真的就想当场杀了他,然后自杀算了。可是我不能放下我奶奶,让她在伤心中度完她艰难、耻辱的一生,我要长大,我要毕业,我要赚钱为她养老送终啊。
就这样地,我以自己的身体换来每个月的100块钱,40块钱给奶奶,60块钱给自己的生活。奶奶问我哪里来的钱,我就骗她说是县城里的一个好心人家看我可怜,收留了我做他们的保姆,每个月给我150块钱的工资。我本来的打算是,我上完高中后就去打工,然后供养奶奶生活,为她凄惨的生命补偿一点最后的快乐。
但我这样唯一的精神支柱在我高三临近高考时却崩溃了。奶奶去世了,我所有的耻辱所换取的生活憧憬,一下子全都坍塌了。我觉得我的生命再没有了意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奶奶出殡的那天,我没有哭,因为我已经没有了眼泪。在那之前的一个晚上,我又用自己的身体向一个族人支换了奶奶葬礼的钱,1000块,而那个近五十岁的糟老头在上次我和奶奶跪着向他借钱的时候,哭丧着脸说他也没有钱,最后扔了10块钱在奶奶身上。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人情悲凉,就是世间的本来面目吧。
奶奶去世了,我上学也没有意义了,于是我就退学了。先是去了县里的一家小工厂里打了半年的工,一天工作14个小时,一个月180块钱。最后终于受不了,和厂里的几个姐妹辞职了来到现在这座城市。
我的第一份工作还是给一家小工厂打工,依然是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不过工钱涨了一点,每个月可以拿到400多块钱。但做了不到一年后,主管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在厂房里把我奸污了,又刚好被同事撞见,报告给了经理。在经理办公室里,主管信誓旦旦地说是我自己主动提出的,为的是能够调到另外一个轻松点的岗位。我觉得我真的已经麻木了,男人,卑劣的男人,无耻的男人,只知道玩弄女人的男人。所以我一句话没有辩解。于是我就被解雇了。可笑的是,我走之前的那个晚上,经理把我叫了过去,说只要我可以满足一次他,他就可以把我留下来,而且调换到另外一个轻松点的岗位。我没有说话,只是把他调逗起来了,然后拿起桌上的烟灰缸一把砸了下去。在他“嗷嗷”痛叫声中,我神经质地大笑着离开那工厂。
离开了工厂后,我进了一家很小的外贸公司做业务。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行业,面对陌生的人,为了生存,我几乎和每一个可能成为我的客户的人上床,用我的身体,换来了一笔笔的签单。我知道,在很多人的眼中,我就是一个妓女,只不过我收的钱是签单的提成而已。于是同事鄙夷我,老板倚赖我,客户是既鄙夷又拒绝不了诱惑。在这三年里,我都不知道我到底跟多少个人上过床,我只知道,我用我的身体,我的青春,将公司从一个年营业额只有二三十万的小公司,发展成为一个营业额一千多万的中型公司。我也不知道我这几年到底是从中拿了多少提成,只知道,我赚的钱足够我在这个城市里供楼买车,出入各个高档消费场所。每一次签完单后,我就会找到这个城市里最豪华的酒店,点上最贵的菜,拼命地塞进肚里,回到家里,再自己抠着全都吐了出来,最后对着镜子大哭一场。我知道这样的生活迟早有一天会毁了自己,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也许是被钱压迫得太久了,也许是对男人的玩弄的一种报复心理,反正我后来看到客户就想跟他上床,不管他是美丑胖瘦,不管他是否会签单。我最多的一次,是一天里先后跟三个客户上床。这样的自我放纵,一方面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对男人发泄的快意,一方面却又深深的自我痛恨,痛恨自己比我那深恶痛绝的妈妈还要下贱。于是很可笑地,我开始拼命地把自己装扮得更像一个纯情少女,一个高雅的人士。我开始学吃西餐,听英文歌、轻音乐,看昆德拉、村上春树的小说,我极力地想让自己接受自己,接受自己不是一个淫贱的女人,而是一个有修养、举止文雅的淑女。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是有这样的几近变态心理。只是很长时间里,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生活状态让我几乎精神分裂。
我原以为,这样的自我折磨,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可是我错了,上天并不会因为我过去里已经承受了种种的苦痛,而减轻现在对我的放纵的诅咒。半年前,在公司的例行体检中,我被查出了感染上AIDS,医生说是爱滋病毒携带者,最多可以再生活1-10年。体检结果出来的那天,我第一的想法,就是从医院的14层大楼上跳下,结束了我这惨淡悲哀的一生。但我终于支撑着自己回家了,因为我没有勇气让自己血肉模糊的照片上了第二天的报纸,向全城宣布我是个下贱的人,是一个感染了下流病毒的人。
老板知道我得了爱滋后,连我回公司递交辞职信的机会都给免了,一个电话通知解聘,一个车,将我所有的东西送到我的家中。这就是我为之牺牲的男人之一!有几个客户得知了我感染了爱滋的消息后,打来电话大骂我是臭婊子,说我存心害他,诅咒我早点死掉,有的甚至威胁说要找个人杀了我。呵,这些可都是曾经一边搂着我,一边嘴里说着“心肝,宝贝,你是我的唯一”的男人!还有同事,朋友,一个个全都从我的生活空间中消失。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这个世界对我的残忍与无情,我到底要不要报复?最终,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我想,我的大半生都已经在糜烂中度过,我应该给自己换一种新的生活,过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以前的时候,我一直都觉得我需要钱,我需要男人,可是钱和男人给我的,却是这致命的、人人谈而色变的爱滋!所以我想我应该换一种不需要多少钱,又没有男人打扰的生活。于是我把房子和车都捐给了保护妇女和儿童协会,只给自己留了三年的生活费,然后搬到你的对面房间里去,开始我的新生活。
诚心地说,我对这种新生活并不适应,或说并不喜欢。以前的时候,是害怕别人闯进自己的房间里,总想把自己一个人封闭起来,可是真的有一天,一切都冷冷清清了,只将自己终日囚禁其间,那样的寂寞,真的有一种噬骨的痛苦。不过这样的生活,有一个唯一的好处,那就是可以将自己乱糟糟的生活内容收拾了一番,剔除了许多花天酒地的夜生活与个人绝望的胡思乱想,我甚至可以在凌晨时分不再依赖安眠药就能主动入眠。只是这样的日子重复了一个多月后,我突然开始怀疑起我生命的价值。因为害怕爱滋病的传染,我不敢出门,不敢与人交往,与其在这样的枯寂与抑郁中拖着等待死亡的来临,不如自己主动地早日寻求一种解脱。不知道你还记得那次我的忘了关煤气吗?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回想我的这一生,想起各个在我生命中停留过的人,却发现,几乎每一个,对我都是辜负。我不想再在仇恨中纠缠自己的余生,所以想不如自己一死了结算了,于是就打开了煤气。结果没多久,你的夜半拍门将我惊醒,将我从死神手中强拉了回来。那天晚上开门时,我真的是特别恼恨你的闯入与破坏,但及至你临走前说的那一句“记得关窗户,免得着凉”时,却让我有一种心灵深处一下子被击中的感觉。多少年了,男人们对我除了发泄性欲外,更多的就是指喝与辱骂,而你是我长大后的记忆中第一个关心我、温情地对我说话的男人。那天晚上你走后,我躺在床上,发现第一次自确诊自己得了AIDS后有了生存的热切愿望。
而在接下来与你交往的日子里,我真的找到一种新生活的感觉。你不知道,每天早上我都会躺在床上,听到你门响的时候,就跑到门口,趴在门上小孔中目送着你去上班,而每天晚上我坐在屋里,听到你拿着钥匙开门的声音,都会觉得好开心。可以说,你的归来,几乎就是成了我每天生活中的唯一期待。可是我又真的好害怕和你在一起,害怕一不小心,我就把我致命的病毒传染给你。虽然我知道,你也是喜欢和我呆在一起,但我却因此只敢在你面前摆出冷漠的样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我知道,等哪天你对我表达了,那么也就是我离开你的时候,因为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地长久地霸占着你的感情,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地想要去自私,因为我真的渴望能够有一份真正的爱情,能够找到真正心灵上的吸引感觉,而不是纯粹的肉体上的发泄欲望。而且我知道我的生命也不会太长了,能够看着你的机会也不会太多,所以我也就纵容着自己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温情。你知道吗,很多时候看着你津津有味地吃着我做的饭菜,我就觉得好幸福,觉得我就是你的小妻子,或是情人,在家做好可口的饭菜等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回来。
真的好希望自己可以真正地当一回你完整的情人,即灵肉上的完全交融。算算这一生中,我与无数个的男人上过床,但我却从不曾在心理上对他们找到认同感和付出的欲望。我想那更多的只是肉体上的交媾,而不是灵肉上的做爱。但我知道今生是再不会有机会了,因为可恨的爱滋!圣诞节那天晚上,我真的好开心,那是我有生以来过上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节日。有人记得给我送礼物,有人陪着我吃饭,有人陪着我说着心事,逗我发笑,那种感觉就是,我是一个被人宠爱的小女人。被人宠爱的感觉真的是好好啊,真的好想我就是可以一辈子都那样地在你的宠爱中哭笑随意,放纵自我。但那样的美好却注定只有一个晚上。在你说出要我做你的女朋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就到了荆棘鸟的最后一刻——幸福的绝唱同时,也是生命的终结。那天晚上,在你搂着我睡觉的时候,我有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心灵宁静,我想,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幸福,大概也就是这样地躺在自己心爱男人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吧。可是我又真的好遗憾,为我不能够满足你。你知道吗,在你亲吻着我,抚摩我的时候,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从心底深处传来的颤栗感,我可以听到自己身体最深处的欲望,还有灵魂尽处的呼唤。可是我却不能应答,我只能选择去拒绝,去逃避。我只能与你拥抱着,却不能做爱。
也就是那一刻起,在你的怀抱中,我发现,我可以去原谅我生命中每一个伤害过我的男人,但有一个人却不能原谅,那就是我的那禽兽继父。因为是他剥夺了我去好好爱一个男人的能力,而等我好不容易恢复了爱的能力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爱的权利。所以我知道,我残余的生命里,还有最后一次的复仇。于是在那天清晨离开你之后,我便搭乘上了回家的列车,并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星期,直到确信那具丑陋的、恶心的、垂死的躯体感染了那致命的病毒后,我才告诉他事实的真相。看到他那样的狰狞而又绝望的哭号时,我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与愉悦。我知道,我今生的使命已经了结了: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还有报复了自己所恨的人。一切都已完讫,从此我与生活讲和,两不相欠。
斯,我用了10个小时断断续续地回忆完自己的血泪过去。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完整地回顾自己的生命,总结自己的生活。很感激你给了我这样一次机会,也谢谢第一次有人耐心地听完我的过去。我知道我的生命是不多了。因为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病毒在我体内的肆虐,让我变得虚弱。不过我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以前的时候,总会遗憾我的仇恨太多,爱的太少,而今,我可以很高兴地看到仇恨在我心中的消解,而爱的种子却在滋长。
所以我想我应该用最后的时光来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小时候在家里,望着山的那一头,总是渴望着去看山外的风景,看看其他地方的山与家里的山会有什么不同。因此我想趁现在病毒还没有完全地控制住我,我还走得动,可以见得人的时候,去全国各地走走看看。而当哪一天看到哪一处山水适合自己了,我想我就会留下来,永远地住了下来。
斯,我知道你看完这封信,我在你心中就不会再是那一个笑得像朵百合的梦中情人。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坏,可以原谅一点我的苦衷。或许如果我们早相逢三年,甚至半年多前,我就不会告诉你我的过去,而安心地做你的女朋友、妻子,为你洗衣做饭,生个孩子。但如今这一切,却都成了一个美好的心愿罢了。不过有着心愿也好,至少我会祈求自己来生里,可以做你的妻子,安安静静地守着一个你。甚至我想,你今年25岁,如果我年内死了的话,那么或许还可以赶上在你43岁的时候嫁给你。只是不知道那时你是否还会认得出我?
想得远了。不过觉得,你还是忘了我最好吧。因为像我这样卑微的生命,实在不应该在你的生命中停留过长的时间。我想,我一个人就足够装得下我们两个人的思念吧。所以还是希望你可以早日找到一个真正相爱的人,两个人幸福地度过一生。我会为你祝福的,无论在人世间还是在天国。
吻你一下。希望你不会拒绝。
对了,那天清晨临走前,我从你的口袋拿了一张你的名片,抄了你的E-mail,希望这封信可以顺利地送到你的手中。不过不能送到也没关系了,这样或许可以让你更快地忘记掉我。但我想我会珍惜着你的名片,上面的名字,将会伴随着我走过最后的人生旅程,在我苦痛的时候给我予温暖与力量。再次谢谢你了。
未亡人:苏洁
2004年1月14日
钟斯读完,呆坐着许久都一动不动,整个人似乎麻木了一般。他眼前总浮动着梦中苏洁那惨白的面容与红得妖艳的嘴唇。原来许多时候,生命是那样的惨白,而死亡,却是那样地艳丽。一滴泪终于自他的眼角渗出,滑落到嘴角,却是海水一般的咸涩,不知里面的成分,有几许是为苏洁,几许是为自己……
这样木然地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远处轰隆的火车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沉寂,才将钟斯从沉重的回忆与迷惘中拉扯了回来。他走到阳台,深深地吸了黑夜清冽的空气,心绪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一种拥抱的愿望却越来越强烈。抹干脸上的咸涩,钟斯重新端坐回电脑前,蘸着清晨静谧中所蕴藏的勃发生机,开始给苏洁回信:
亲爱的洁:
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这样地称呼你。看完了你的信,我想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么就是让我更加地怜惜你。而且,我可以对你说的是,爱滋,并不能阻止人间的一段真爱,至少你我之间如是。
或许爱上你,是上天的宿命安排。既然今生的宿命安排,是我选择了你,那么我就应该坚持着下去,而不是半途而止。就好象,病魔对我的今生宿命般地如影附形,那么我也不会去拒绝它,去恐惧它,而是用勇敢地去接受现实,去让自己过得更快乐些。
和你一样,我也从未向你谈过我的过去,还有我的病情。我的爸爸,在我10岁的时候,死于肝癌;我的妈妈,在我18岁的时候死于脑肿瘤恶化,之前她在病床上躺了三年。而在妈妈去世后的不久,我也被检测出和妈妈一样的病。但我一直都不曾去治疗,因为没钱,也因为不想。我想,生命如果真的吝啬于我的话,那么我也没有必要人为地去延长所谓的时光。懂得死亡的随时可能降临,让我懂得更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分钟。这样,在我有生的生命中,我将可以活得比别人更长。医生说过,我这样不治疗的话,或许哪一天一觉睡过去,就再醒不过来。所以现在我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心里感谢上帝,感谢我又多拥有了一天的生命时光。
我想,至此你应该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之所以一直拖延着不找女朋友,一方面是因为没有碰到让我心动的女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担心有一天我突然离开这个世界了,那么会给她的生命留下大片的空白,这样对她而言,是一种不公平。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你我在一起,对对方都是一种最大的公平。我们都知道自己生命的终结那一天很快会到来,但谁也不知道谁会先于谁离开人世。只是我们都不会悲哀,因为我们知道对方很快就会来陪着自己。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尽快地跟我联系,我们尽早地好好地在一起,共同偎依着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我想我是等不到43岁的时候,再娶你为妻,我也等不及说,要到来生才能与你相聚。所以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彼此用生命的余温温暖着对方,再一起携手着走进岁月的尽头。我一直都不喜欢说,一个人因为爱着对方,而让自己静悄悄地离开对方,最后孤独地死去,而将无穷无尽的悲哀与愧疚,留给活着的人。那样对两个人,都是最大的不值得。我更宁愿的是,两个人彼此偎依着走完最后的人生,然后含笑地死在对方的怀抱中。这样临逝的人,因为有了生者的关心与照顾,而减轻了对死亡的恐惧,多了种生命的温情脉脉,而活着的人,也会因为目送着死者的从容离去,而在心中添了一份安然,不会过多地谴责自己与上天。
洁,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春节了。我想,我们都是一直没有家的人,但在那普天同庆的时候,在我们最后的人生里,我们应该有一次自己的家,就好象上次圣诞一样,我们可以相互拥抱着,快乐地数着新一年钟声的到来,再彼此祝福新的一年的开始。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放鞭炮,赶走来年里的所有晦气,我们可以一起在自己的小屋里挂起灯笼,迎接新一年中的鲜活。甚至这一切都不重要,我只要确认那个时候,我可以搂着你,感受到你的呼吸,就好象那天晚上一样,枕着你的呼吸,于是时间停顿,幸福永恒。我想,即便我们生命中只剩下最后那样的一天,上天对我们就不曾吝啬过,因为我们已经读解了爱情,看到了永恒。
我明天就会去公司把工作辞了。因为游历全国山水,也曾经是我心底的一个梦想。但一直都对自己说,等赚到更多的钱,拥有了更多自由的时间时,再去完成这个梦想。只是钱和时间永远是无法满足的,而且也如你所说的,生命无常,或许哪天我就闭上眼睛了,再看不到身边的风景,更遑论远方的清野山水。所以我应该感激你给了我这样的一次机会,抛开所有的繁务琐事,陪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去好好踏寻自己心中的梦。
再次希望你可以尽早地与我联系,我们可以早日地重逢。我期盼着与你携手山水间,笑看人世风云。
吻你。
爱你的斯。
2004年1月15日凌晨
明天,明天……钟斯念着明天的憧憬,不禁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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